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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泽深处遍布迷雾与诡秘沉重的喘息。

雨林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本的地貌, 安隅伏低身子,视线缓缓扫过那些被污泥包裹的东西,就连动物或植物也难区分, 如同鬼影重重。

一道风声忽然从身后抽来,他瞳孔骤缩,转瞬便出现在几米之外, 躲开了那道狠辣的鞭打。

泥鞭重重抽入沼泽,黑泥四溅, 一滴沼泽泥溅在脸上, 迅速摊平蔓延,像要把他整颗头都包进去。安隅毫无表情, 片刻后, 那些黑泥无声息地在他脸上粉碎消失了,一如从前那些馋虫上脑的畸种。

巨翅扇开潮湿的迷雾,熟悉的皮革气息笼罩下来。

秦知律展开羽翼把他从远处拢到怀里,低声道:“小心些。”

“它吞不了我的,长官。”

“被打到总会受伤。”秦知律说,“你一直用不习惯飞行辅助器,就待在翅膀里吧。”

“好。”

安隅听话, 任由漆黑的羽翼卷曲起来,把他环在其中, 他抓着光洁整齐的翎羽, 看向已经没入沼泽的那根泥鞭——和流明之前的描述不大一样,这里有些泥鞭布满荆刺,浓郁的黑蔷薇在其上怒放。安隅眨眼间, 沼泽泥便将蔷薇覆盖了, 但片刻后蔷薇又重新破泥而出, 而后再被覆盖,此消彼长,周而复始。

不远处突然炸开一声剧烈的抽打,一根泥鞭狠狠抽断了另一根,几片蔷薇花瓣破散在空中,带着胜利的傲慢姿态缓缓沉入沼泽。

秦知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思忖道:“泥鞭在污泥和蔷薇花枝之间反复切换形态,朝我们抽下来时,那东西是污泥形态。但有趣的是,蔷薇形态一直在攻击另一方。”

他虽然说着有趣,但那双黑眸却冰冷暗沉。

“炎长官在和黑山羊争夺势力。黑山羊想要和炎长官彻底融合,而炎长官则在疯狂绞杀黑山羊的部分。”安隅垂眸低声道:“您说的没错,这完全重演了当初53区凌秋面临的局面。”

翎羽在他手心里扫了扫,安隅感知着秦知律无言的安慰,又说道:“雾太大了,不知道眠和流明现在哪里。”

沼泽里已经无法建立任何信号,就连队内频道都无法工作。降落之前,他们根据能量波动,定位了黑山羊所在地,可一落入迷雾,还没来得及看清那远处的庞然大物,就遭到了泥鞭的疯狂进攻,几个人就这样被冲散了。

秦知律敛眉道:“眠是非常成熟的守序者,我只担心流明会精神失控。”

*

“这东西果然是长官和黑山羊的融合体。”

一根已经断裂衰败的泥鞭被几缕银白色的长发缚在空中,干枯的蔷薇花枝和质地难辨的泥与肉混搅在一起,眠看了许久才松开头发,任它跌落沼泽。

“完全镶嵌生长,已经开始融合了。”

不远处,流明看着最后一片蔷薇花瓣没入泥淖,低语道:“靳旭炎……”

冷汗使得他额前的头发贴在两颊,因体力透支而惨白的面孔却更衬得那双眸锐利明亮。

他们正逐渐靠近黑山羊,眠的畸变基因是睡莲,散发的种子能隔离污泥。但尽管如此,这一路仍旧艰难,流明豹化的利爪都快被那些泥鞭磨平了。

只是虽然狼狈,他的进攻却一次比一次更果决狠厉。

仿佛要将这迷雾,这片天空和土地都生生撕裂。

眠看着他的侧影——禁闭室里全黑的背心和长裤没来得及换下,他只在外面罩了一件鲜红的罩衫,衣领高高拉起,遮住半张脸,只露出那对明眸。

在流明来尖塔前,眠见过靳旭炎浏览他的演出视频,那天她站在炎的办公桌前汇报任务,炎却在她说完之后把屏幕掉转过来,噙着笑说道:“你说这世界都这样了,怎么竟然还会有一双这么明烈骄傲的眼睛,好像这乱世灾厄都和他没关系似的。”

她还记得那天初看到流明演出的惊讶——红衣巨星,明艳不可一世,那确实是一道难以埋藏的光芒。

流明抬腕拭去下颌的汗水,“不好意思,我很狼狈吧,让你见笑了。”

“没有。你穿红色很好看。”眠收回视线,“但红色在沼泽里太惹眼了,这一路的泥鞭几乎都冲着你来的。”

“呵。”流明笑一声,低语道:“不然,怎么让他知道我回来了呢。”

眠闻言怔了一怔,有些摸不准这个带着淡淡嘲讽语气的“他”是指长官还是黑山羊。她一直奔忙在一个又一个任务中,很少回尖塔,仅见过几次流明和长官的日常相处。印象里流明总是说话带刺,可就是这样的一身反骨,在这两个月里却无数次试图跑回沼泽,就连好脾气的唐风都被他惹恼了,冰冷地威胁道:“再有一次,我会挑断你的手。”

“你挑断我的手,我还是要回到沼泽去。”禁闭室里的流明干笑着,疯癫般喃喃自语道:“我不能这么欠他,把他扔在那儿,自己一个人回来。”

眠是孤儿,雇佣兵出身,最不擅长研读人的真心。她只知道,哪怕在流明被强制加入守序者的那段日子里,他也从没试图逃离尖塔。

眠回过神来,凝重道:“黑山羊实在太难根除,这座沼泽已经是它的一部分了。”

“那就不要根除。”流明干脆地说道。

眠皱眉道:“你说什么?”

“人类胜利与否与我无关。我只是要找到他,把他带回去,仅此而已。”流明目光灼灼地盯着远处的迷雾,“我有预感,我们离他不远了。”

泥浆流淌的粘稠声变得刺耳,那些诡秘的湿重的喘息仿佛就贴在耳边,让人汗毛倒竖,但流明的目光却愈发犀利冷锐。越往他引领的方向走,冲击过来的泥鞭就越凶猛,比他们刚降落时更难缠。

绵延不绝的声波从流明竖起的衣领下扩散出,受到干扰的泥鞭在空中错乱挥舞,抽打起漫天飞溅的污泥。而他就在泥阵中迅速穿梭,飞溅的泥浆将衣服抽割得褴褛破碎,伤口的鲜血也混入了污泥,终端在精神力和生存值大幅下降的两种警报中反复切换,但他却无动于衷,反而将终端从口袋中掏出,干净利落地向下一抛——

终端投入沼泽,迅速下沉。

眠对流明的终端有印象,那是他来尖塔第一天炎亲自定制的。终端背后镶嵌着红宝石拼贴的一只小小血雀。

他浑身装备都来自炎的专门定制,昂贵得令人发指,但他却对此嗤之以鼻,哪怕是现在,他也只冷冰冰地看着终端被污泥吞没,毫无痛心的神色。

但不知为何,眠却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重重刺了一下。

泥鞭的攻击太疯狂了,她很难接近流明,不然她很想对流明说:其实你可以说出来的。

告诉身边人,你很担心他,你希望他回来,说出口会好受很多。

眠正看着他,却见流明突然朝她这边看过来,高喝道:“小心!”

一阵疯狂的絮语突然挤入耳朵,眠的脑子嗡地浑噩了一秒,她下意识觉得自己被黑山羊控制了,但却见流明正死死盯着这边,衣领下的嘴唇似乎正快速掀动,紧接着,她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溅落声,如同沸腾欲喷的火山岩浆。

她脑子终于清明,猛地回头,泥鞭如雨后春笋般林立在后,虽然受到流明的干扰,但仍姿态疯狂地要冲上来将她吞没。

怎么会这么多!

眠立即躲闪,大量莲花种子从发丝和皮肤中散发而出,将那些泥鞭弹开,她的身体在空中旋转,余光却见比她身后更密集的泥鞭如浪潮般从四面八方向流明扑去——而流明,就像一只焚火的雀,纵然生长出利爪,却在滔天的海浪下孤立无援。

无数重漆黑的鞭影从头顶笼罩下来,流明却放下了已经化形的利爪。

他是个审时度势的人,知道这一遭躲不开了。

他仰头看着那些泥鞭,从中辨识出长着蔷薇花枝的,挑唇微笑。

这是眠第一次看见流明露出真正的笑意,她几乎静止了动作,因为有那么一瞬,她忽然明白了靳旭炎的沉迷。

长官一定见过他真心实意的笑,哪怕是在很久之前——她这样想道。因为这个人太美了,他素日的冷酷让这昙花一现般的笑更加直击人心,一见便难忘。

几棵蔷薇花苞挣扎着从黑泥中破出,狠狠地抽打开周围的泥鞭,像在保护流明。可泥鞭太多,它们很快便凋落下坠。流明伸手,一片在空中飞旋的花瓣落在他掌心,他合掌,一滴泪猝不及防地砸在手指上。

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发怔。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为靳旭炎流泪。

死亡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但死亡却并未降临。

泼天的睡莲种子忽然将他环绕,那些泥鞭被阻隔在外,它们疯狂扭曲着想要冲进来,但那些睡莲种子却迅速扎进了沼泽淤泥,几乎就在一瞬间,潮湿苦臭的雾气被一阵清新的气味驱散,无尽的睡莲从泥沼中抽节而出,花枝瞬间拔高,大朵大朵雪白的睡莲从从枝头抽苞而出,舒展开,编成一道密密的屏障,将流明守护其中。

一路上眠都在用种子开辟道路,但那些种子生长很慢,流明还没见过它们开花。他看向远处的眠,却见眠也正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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