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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啃着六月黄,美滋滋算着自己的小账,有一种“大舵主金兰鹤在给我打工”的感觉。

苏敏官淡定地看着她傻笑。这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她是没见过,当年十三行红顶商人的酒桌上,那种分分钟几百万银子的账,毛笔落纸的每一道勾划,都代表某个人的一夜暴富,或是家破人亡。

她也尚未意识到,随着义兴的股本点滴增加,她自己的股份价值虽然见涨,但她日后若想再扩大持股,也更难了。

可惜她忙着吃蟹,暂时想不到这些。否则不知还能不能吃这么得意。

也好,不糟蹋这鲜嫩的六月黄。

他剥得的那些已经吃完了。他故意不再动手,看她取了又一只,摩拳擦掌开始挑战——

笨拙得可爱。

“阿妹,”他忽然面无表情地提醒,“蟹要凉啦——慢点,别急,哎,剥壳要用巧劲,不能……”

说晚了。咔嚓一声,她满手蟹黄。

林玉婵哀求:“别催我……帮我捡一下那个钳子……”

苏敏官咬牙:“蟹、黄!!”

她不会剥就不会剥吧,偏要逞能,蟹黄都快滴下去了!

她还手忙脚乱地找帕子。他后悔刚才怎么不把这蟹抢过来。三钱银子一个的六月黄,她要是胆敢把这蟹黄擦掉,他怕不是要当场拔枪。

眼看那细细的食指尖上蟹黄滚落,他再忍不住,隔空抓过她手腕,直接把那手指头抿在嘴里。

林玉婵只觉指尖一热,好像点了根引线,炸得她满脑子蟹黄。

“你……”

她半边身子都麻的,右手被他攥紧了,抽都抽不回。

她咬牙:“放、开。”

苏敏官不动,舌尖描着一截光滑的指甲,眼中晦暗不明,喉头轻轻一滚。

大舵主金兰鹤今日鸟为食亡,一时不知怎么收场。

不过他在这姑娘面前冲动鲁莽也不是第一次了,闯祸不怕,事后把残局收拾利落就行。

他吐出她指尖,没放开她手腕。

“你说你从小家里没规矩,不在意世俗礼仪。”他故作轻佻,道,“我以为你不介意呢。”

说完还故意咂砸嘴,俊眼睁大,理直气壮地看她。

一点愧意没有,除了耳根慢慢爬上一抹红,却是镇定自若。

林玉婵上气不接下气地反驳:“我还说过不许乱来!至少……至少要经过我同意……”

“对唔住,忘记了。”

他复盯着她那沾满蟹黄的中指,低沉着声音,问:“可以吗?”

蟹黄鲜香欲滴,无辜夹在这两人刀光剑影之间,恨不得赶紧往下掉。

眼看就要脱离组织——

林玉婵猪油蒙心,想也没想,点了头。

指尖又是一酥,方才轻酌慢饮的两杯黄酒瞬间上头,眼前的小少爷变成重影。

她自暴自弃地看着自己一只手被他啄遍,完事后轻轻巧巧地放下,撩了泡紫苏叶的水洗净,放回她面前桌上。

这手现在才归她自己。她仿佛木雕似的不敢动,感觉自己血管里淌满了绍兴花雕,随时一点就着。

苏敏官垂着眼,低头闷了一大杯,调整好情绪,然后若无其事开口。

“蟹黄不能浪费。你这种吃法,要气死人的。”

小姑娘不吭声,气鼓鼓的盯着眼前一堆螃蟹残骸,胸口急促起伏。

他略微心虚,转头看看墙上菜牌,轻声问:“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叫毛蟹炒年糕?”

小股东轻轻咬嘴唇,小脸红扑扑,眉眼干干净净,心不在焉地摇摇脑袋,用余光偷瞟他。

他脑海里已经开始编排怎么痛哭流涕悔恨道歉了,但嘴上还要努力最后一次。

“阿妹,我要回义兴算账。你去监督一下?”

她终于羞答答地抬了头,怯怯的,举起一只满是蟹黄的左手。

“还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