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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享受的是霸总私人导游服务,谁也比不上。

她忍不住说:“这么好的船,几乎没有磨损,美国人也舍得把它给卖了。”

苏敏官得意一笑,对自己捡的这个漏表示很骄傲:“美国南北战事正频,南方的棉花卖不出去,致使全世界棉花价格都涨。这两年中国的棉商过得很是滋润。洋人自然也眼红这利润。这卖船的钱,拿去内地囤棉花,估摸一两年就能翻番。他们也不是傻子。”

做个生意还得通晓世界大事。林玉婵感叹两句,忽然意识到——

“中国棉花价格也上涨?”

货舱低矮,只挂一盏小煤油灯。苏敏官头顶就是木梁,不得不微微低头站着,正看到她眼里忽闪的亮光。

他心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此情此景,就连做梦他也不敢尽情想象。

几个月来,他寝食不安,仿佛落水的人,拼尽全力,只为挣扎一口呼吸。

然而就在方才,有人轻轻拉住他的手,让他倏然逃出深渊,看到明月。

她真的不在乎……

他抛却那些煞风景的妄念,在脑海中描绘她片刻后的神色,平静地说:“林姑娘,你运送的熟茶,会经过不少棉花产区哦。”

林玉婵倒吸一口气,靠着货舱板壁,差点出溜下去。

“我……我明白了……谢谢……”

她纵身一跳,抱着他脖子。苏敏官早有准备,一把揽住她腰。她双脚离地了片刻,感觉自己要飞起来。

可惜恋爱的眩晕感只持续不到一秒钟。苏敏官将她放下,轻轻在她耳边说:“林姑娘,这句话,能抵我的债了吧?”

“想得美,”她不假思索地回怼,“旗记铁厂的广告单,够不够你家露娜的一半产权?”

做人情就得有做人情的样子,就得不计回报才对,否则她以前免费送他的那些人情,一一清算起来,怕不得马上把义兴给弄破产。

苏敏官一笑置之。本来也不指望她能给免债。但谈生意就是这样,第一句话先把牛皮吹出去,万一碰见个冤大头愣头青,一口答应,那不就平白赚了。

林玉婵一边上楼,一边说:“等我再细致调查一下,给你结论。下一趟船何时出发?在那之前,我会带合约去找你。”

她早就在寻找茶叶生意的替代品。老牌茶行都有几十年积累的茶农渠道,可以尽情压价。而她只能靠容闳那三国护照带来的低成本红利。如果容闳的茶叶供应中断,现在看来,棉花是个不错的选择。美国内战还得打几年呢。

等内战结束,南方黑奴解放,那些棉花种植园产能停滞,也不是一年两年能恢复的。

这也意味着,她必须从零开始,学习一个全新的行业。

这她不怕。当初茶叶不也是从零学起的。

学的时候还得偷偷摸摸,还吃不饱饭,一边学还一边被人欺负。

苏敏官说不急。这都是洋人已经开发出的商机,市场已经成熟,不需要争分夺秒的抢占,反而是做足功课,有所准备,才能从中分一杯羹。

林玉婵参观一圈舱房,能掀起的地方都掀起,能推的门都推开,充分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甲板,呼吸一口冷冽的空气。

方才的耀眼阳光已经斜隐,天上飘来几片云,将轮船的钢板照射成冷淡的色泽。

她抬头看一眼高高的了望台,扎起裤脚,兴冲冲往上爬。

好容易有一天空闲。参观蒸汽轮船诶!

苏敏官:“哎……”

这姑娘简直没个姑娘样。

他摇摇头,只能跟上。

梯`子的脚踏间距大,原是给高大的西洋水手设计的。她一个娇小少女,攀爬颇为不便。

好在她手脚敏捷,德丰行爬上爬下搬茶叶练出来的。

等上去了才发现:“妈呀,好高。”

在古代社会待久了,很容易失去对高度的概念。因为所到之处大多是平地,就算上楼,也上不得几层。更没有机会登山登天梯,连带着思维也有点平面化。有时需要刻意提醒训练自己,才能有足够的“大局观”。

而轮船上的了望台,高度堪比外滩的大洋楼,一片阔水尽收眼底。

江海关大楼也显得小了,苏州河更是收成一条细线。河面上那繁忙的船只往来,看似随机分布,此时也能很容易地看出航行路线和通行规律。浦东的乡村水道错综,点缀着民居祠堂,依稀可看出战乱的痕迹。

那些乘着军舰来到远东的西洋人,就是从这个高度,俯瞰一片古老而暮气沉沉的土地。

而在他们脚下,骄傲的中华帝`国臣民,挺着一肚子的孔孟之道,交头接耳,仰头笑议,蛮夷此次又进贡了什么精美的宝贝。

一阵风吹,林玉婵感觉脚底晃晃悠悠,紧张地扶稳木栏杆。

苏敏官也登上来,关上身后小栅栏门,责备地看她一眼:“我看你待会怎么下去。”

说归说,眼角藏着克制的笑意,轻风吹开他的衣角,让他整个人轻盈三分。那深邃的眉目里盛了几个月的忧郁和痛楚,此时终于慢慢散去,重新露出骄傲的神采。

他扶着栏杆,低垂眼目。从这个角度看,西洋轮船平整而对称,每个棱角都坚固利落,真是怎么看怎么惊艳。

林玉婵盯着他弯弯的眼睛,忽然道:“这里你也没来过。”

苏敏官:“……”

这船底下他还没走熟呢。又不是出远洋,谁没事爬这么高啊。

林玉婵:“乖哦,不怕。”

他气得差点原地跳下去。这丫头妥妥的居心不良,报复他刚才对她的态度。

天色更阴,地平线逐渐模糊,忽然几滴春雨飘进来,濡湿了木质的地板,淋湿了栏杆的表面。

苏敏官板着脸,幸灾乐祸:“梯`子滑了,下不去了。”

她缩缩脖子,吐个舌尖,顺势坐下,让栏杆给自己挡雨。

她一笑:“但愿你的伙计别以为老板失踪,把这船直接开走卖了。”

他往下看看。雨不大,早春的雨时间也不会长。等雨停,朝底下喊一嗓子,叫个人帮忙把梯`子擦干就行了。

他于是也坐下,跟她斜对角。了望台狭小,他一伸腿,碰到一双柔软小布鞋,又赶紧缩回两寸。腿伸不直,只好抱住膝盖。

苏敏官朝下看看,忽然说:“轮船在苏州河里泊不下。这里我已租下来,以后是义兴二号码头。今日新船第一趟,待会装完货就走,我会跟去,为期一个月。这期间,有生意找当班伙计,有会务找石鹏。”

林玉婵“嗯”一声。

他近来已很少亲自跟船,这一去经月,她有点舍不得。

而且……要不是她偶然寻来,他怕不是又要不告而别。

她忍不住委屈:“你从过年后,就没理我。”

苏敏官垂眸,郁郁的一笑,抹掉鬓角几滴雨水。

“阿妹,你以后是不是每天都要提一次这事,每天让我不好受。”他轻声说,“还是,不原谅我?”

林玉婵一怔,赶紧摇头,“没……”

既然说了原谅,就是永远原谅。她又不是小学生早恋,何必损人利己,老揭他伤疤。

她蛮横地说:“不过我要报复回来,下个月也一整月不理你。”

没有即时通讯设备就是好,她肯定能说话算话。

苏敏官弯眸一笑,见她大度地拍拍旁边地板。

那里背风,少淋雨。

他才不急着下去呢。

高高的了望台`独树一帜,再高大的人,攀到顶部,都好像小小一只鸟。纵然有人在下面望,也只能看到模糊一个影。

就算他去除伪装,悄悄露出个欺君犯上的寸头,也不会有人上来找茬。

就算他耍流氓,伤风败俗地跟姑娘家公然亲近,也不会有人指指点点,啐他唾沫。

他犹豫了仅一秒钟,挨着她坐了,又无师自通地环住她手臂。

她穿得也单薄,衣摆外缘有些湿冷,身躯也嫌凉,让他有冲动用力收拢手臂,把她捂成跟自己一个温度为止。

但,这么高,她大概会吓到吧?

她爬梯`子爬得手酸,不自觉给自己揉肩膀。他拨下她的手,自己给她捏。顺着骨骼,指尖轻轻柔柔的按。

她的胳膊细细的,但并不软,甚至有一点点可爱的小肌肉,紧实而弹性,带着青春的气息。

见她舒服得拱了一下,靠在他肩头,嘴里却说:“不用。”

苏敏官手上没停。

不知怎的,就很想……讨好她。

几滴春雨落在她脸上,她懒得伸手擦干。于是给人以错觉,好像那光滑的脸蛋上还挂着泪。

他是个冷心冷血的混账东西,明知不会娶她回家,对不起姑娘一片真心。

但……依旧很想讨好她。

他心跳不稳,思维也极度跳跃,忽然问:“后来那个大鼻子,对你无礼没有?“

林玉婵扑哧一笑,故意委屈地说:“有。他和我faire la bise。”

法式贴面吻,不知怎么翻译,说亲吻也不对,就是脸颊近脸颊,作势亲一下,在欧陆男女间流行。维克多生怕有人监视,也不敢太造次,选了个在他看来还算正常的告别方式。

苏敏官小时候虽学过英文,可惜从没有机会跟西洋少女太太演练la bise,闻言脸黑,问:“在哪里?”

她更是忍俊不禁,看他眼目含威的样子,从他怀里探出来,说:“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