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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卷起了车帘,却没有要下去的意思,乖巧道:“女儿无事,阿娘与爹爹不必忧心,表哥并未逼迫我,只是从前有过些许误会,如今已经说清了,想必经此一役,他身上的污名也能洗净,还望你们莫要因那些传闻误会了他。”

薛珂脸色冷了下来,压低声音,斥责道:“鹂娘,你年纪尚轻,又是一介女子,不知悉其中利害,便是他有功在身,那些污名也未必洗得干净。他城府深阻,爱憎难以见于容色,数次掳走你不说,为逼你就范还曾对你用毒,可见他心机险恶。往后世家名门再难容他,你莫要犯傻。“

薛鹂当然知晓魏玠是何种人,只是姚灵慧与薛珂对她却不大了解,仍当她是乖巧柔婉却受了无妄之灾的可怜人。她也不好将自己当初招惹魏玠算计赵统的事说出来,只能想法子先压下他们的怒意,正当她想要再解释的时候,却听到了一声呼唤。

她朝着台阶上看去,魏蕴立在那处望着她,面色苍白如纸,眼神也是说不出的寒凉。

薛鹂垂下眼,小声道:“此事日后再议,我与表姐有话要说,阿娘且放心,我一切都好。”

姚灵慧不好在魏府面前与她争执,以免传到了魏玠耳中引得他心生不满,只好冷着脸随薛珂离开。

薛鹂没有要下马车的意思,魏蕴也没有从前那样张扬跋扈的光彩。她竟不由自知想起了许久以前,她故意算计魏蕴,穿着一身榴红的衣裙,魏蕴便坐在马车上目光凌厉地瞥了她一眼,连讥讽人的时候都是十足的傲气,而那身榴红裙也如同她的清傲一般,从她的身上褪去了,薛鹂此刻见她只觉得苍凉。

魏蕴怀有身孕,因此走动的很慢,在离马车还有两步的时候停下了,薛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低声唤了一句:“魏蕴。”

听到她的呼唤,魏蕴忽然嗤笑了一声,眼神也变得凌厉。

“薛鹂,你也是骗子。”

魏蕴想要在薛鹂的脸上找出一丝羞愧,然而即便她看得再细致,薛鹂的表情也是平静而和顺的,露出的从容如魏玠一般,仿佛带着能将人刺伤的尖锐。

薛鹂将发丝拨到耳后,轻轻笑了一下,不以为意道:“你既已经知晓,我也无话可说。”

魏蕴不曾想过自己会有今日,她倾慕的究竟是何人,还是说的确是她自以为是,她眼中的薛鹂也不过是虚影,那个娇柔惹人怜爱的鹂娘,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我本不想让你知晓,谁料你会将我关起来,如今你明白了也不过是平白伤心,何必呢?”她不曾舍命去救魏蕴,甚至连落水都有她一份算计,魏蕴也不傻,知晓她水性好,自然也都能想明白。养在高门之中的贵女,听惯了旁人的恭维,时日久了也都当做是真话,想必是极少受挫,发觉敬爱的叔父堂兄,甚至是交好的友人都是另一副模样,心中悲愤也是在所难免。

“总好过继续被你戏弄,将真心错付。”魏蕴语气不善,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薛鹂叹息道:“姐姐说话好生奇怪,倒说的我像是个负心人一般,可我就是这副模样,姐姐看走了眼,往后可要仔细些。”

“往后我不想再见你。”魏蕴板着脸冷声说完后,薛鹂笑意不减,直到看着魏蕴转身离去,她才放下车帘,倚在车壁上轻叹了口气。

总是要装出一副良善温婉的模样,她自己也会觉得厌烦,若说舍不得,还是有一些的,谁不愿意讨人喜欢呢,可她的本性如此,不喜欢便罢了,还能如何。

薛鹂在洛阳的仅剩的朋友也没了,这回也没有兴致追上姚灵慧他们解释清楚,先让人带她回了魏玠新置的府邸去。

晚上看不大清,出门又是被魏玠抱着,她没有仔细看过这座府邸,等得了闲心才发现此处和玉衡居的布置相似,处处透着雅致,想必是魏玠许久以前就命人着手布置了,竟从未与她说过。

听闻魏玠在书房,她很快找了过去,正见到他将一封书信递给晋青。

“见过薛娘子。”

晋青行过礼后便离开了,薛鹂在魏玠身侧坐下,总觉着有一股隐约的苦涩药香,于是又贴得近了些,挨着他的衣襟轻嗅,魏玠笑了一声,问道:“在找什么?”

端午才过,屋子里被草药熏过留了味道也不奇怪,想到了此处,薛鹂摇摇头,微微仰起脸要亲他,魏玠配合地低下头。

然而很快他便察觉到了薛鹂的心不在焉,稍稍退开些,轻声问她:“怎么了?”

“你方才服了药?”薛鹂皱起眉,语气不大好。“又是什么药?”

魏玠面色坦然,说道:“只是风寒罢了。”

薛鹂才想起来魏玠昨日似乎是提过,便渐渐安下心,说道:“你才归京,这些时日便好生歇息,赵统此战后元气大损,只怕是再难攻回洛阳了。”

魏玠顿了一下,说道:“姚夫人那处,若你想要,我会去赔罪。”

薛鹂不以为然道:“不必理会,便是你去了,他们也只会虚与委蛇一番,不会对你说真话。”

说完后,她又想起了魏恒,于是问道:“平远侯和郡公可有再给你写过书信,听人说郡公身体不大好,战事平息了些,他也要回到洛阳,朝中定有一场风雨。”

“此回截杀叛军残余部将的人便是平远侯,夏侯信已经将我的意思告知了他。”

薛鹂犹豫了一番,还是问道:“你如今……算作哪一方的人?”

究竟是魏氏还是平远候府……

魏玠笑了笑,说道:“我只是你的人。”

洛阳的叛军退去后,众人也知晓了魏玠并非投敌,然而曾为赵统手下做事,他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是再难回到从前般衣不染尘的魏郎君了。说他表里不一,心机深沉,这些话薛鹂都有所耳闻。

她将自己抄录的书册拿出来,里面记录着一些辱骂过魏玠的士人,有些人甚至被详细地记载了年岁与出身,在民间名声如何……

魏玠翻看的时候,倚在薛鹂怀里笑得肩膀都在颤。

姚灵慧想要再劝一劝薛鹂,却也没了法子,钧山王兵败如山倒,许多人见势不妙,立刻与他撇清干系,以至于叛军内部先出了乱子。

当初薛凌被魏玠丢在洛阳,险些在牢狱里被人饿死,最后是薛珂去求情才将瘦脱了相的他捞出来。如今听闻薛珂又回来了,又找上来想随他一道南下。

薛珂对魏玠有气,只是碍于魏玠权势滔天,他也没什么法子,只是他心底仍觉着亏欠了薛鹂。薛凌来寻他的时候,他正从魏府出来,见到门口有个衣衫破旧的男子正在与门前的守卫说着话,由于乡音浓重,那守卫听得云里雾里,有些不耐烦地骂了他两句。

薛珂因为从了商常年游离在外,恰巧听懂了些许,依稀能听出魏兰璋二字,于是招了招手,将人唤到自己身边。

魏玠如今重新回朝堂,备受朝臣恭维,朝中一大半都是颇为仰仗魏玠的寒门之士,从前许多趁他落难而出言讥讽的人也想法子开脱,送信来替家族美言,以免日后受到牵连。

只是远道而来的门客不知魏玠如今不在魏府,纷纷将信送到了此处。薛珂还没见到过这般狼狈的信使,也不知是谁家的说情人。

对方朝他拜了一拜,说道:“这是我们将军给世子送的信,郎君若是能见到世子,还请转交给他。”

“世子?”薛珂愣了一下,紧接着问他:“你们将军是何人?”

“我们将军人称平远侯。”

“原来如此,你且放心,这信我定然为你送到……”那人也是质朴,见薛珂从魏府出来,又听闻过魏氏的好名声,立刻想也不想便将信与木匣子递交给他。

薛珂接过信后,一旁的薛凌皱起眉,问道:“平远侯不是魏兰璋的生父吗?”

薛珂将信抖了抖,说道:“只怕是信使路上遭了祸事,竟找了个乡野庶人来送信,想必为的不是求情。”

他将信放入袖中,仿若无事般上了马车,薛凌也紧随其后。见薛珂将信就此拆了,薛凌也没敢说什么不是,而后便见薛珂面色越发凝重,又如同紧绷的弦忽然断裂,猛地大笑起来。

“好啊……当真是好啊!”薛珂将手里的信攥紧了,面目都变得狰狞,他探出身子,拉过马车旁随行的侍者,压低道:“去将方才送信的贱奴杀了,切莫让旁人知晓。”

话毕后,他重新靠了回去,似是极为舒坦一般,笑道:“魏兰璋此番是要与世族为敌,他若身死,不知多少人要拍手称快,实在怪不得旁人。”

薛凌不明所以,问道:“叔父这是何意?”

他扭过头,意味不明道:“你可怨恨魏兰璋?”

听到这个名字,薛凌立刻面带厌恶,咬牙道:“我一路受了如此多的屈辱,都是拜他所赐,自然是恨之入骨,叔父也是知道的。”

薛珂料到他会说这些,便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他,说道:“一会儿下了马车,拿去烧干净,也算是替你和你妹妹报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