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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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光霁曙, 浓荫蔽日。
一队身着铠甲,头戴凤翅盔的金吾卫策马行在山间小径,马蹄声震天, 惊得树上的雀鸟扑棱着翅膀往天上飞去。
眼见着马上到那木屋了, 谢虎申轻扯马缰, 往后挥了挥手,上百名金吾卫齐齐停下,下马恭敬地候在一侧。
此时此景, 谢虎申不由得想起了当初东厂大门万民请愿的那一日,他也是这般策马而来,还威风凛凛地让彼时的刑部郎中顾长晋给他陈述当日之情形。
那会他还感叹文官们巧舌如簧,一张利嘴畅行天下呢。
哪曾想这位大人竟然有这样的造化?
想起出行之前, 汪德海公公提点的那几句话, 谢虎申心神一凛,神色恭敬地上前叩门。
屋内,顾长晋与容舒对视一眼,轻声道:“从这里去宛平县大约要行四五日, 到了那里先寻好落脚地, 让常吉去绑人便可,你莫要自己冒险。”
容舒应“好”。
顾长晋深深看了她一眼, 信步出了门。
与梦里一样,来接他的人是谢虎申,本该发生在嘉佑二十三年的事提前到今日了。
顾长晋望着高挂在树梢上的杲杲秋日, 神色莫测。
千里之外的上京, 坤宁宫。
戚皇后斜倚在贵妃榻上, 支颐, 望着支摘窗外开得正艳的秋海棠静默不语。
廊下一名宫人步履匆匆的穿过殿门, 在桂嬷嬷耳边附耳道话。
桂嬷嬷面色一喜,掀帘入内,对戚皇后道:“刑家派去的那些死士都被谢统领杀了,谢统领这一两日大抵能接到人。刑家这回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怕惹了圣怒。”
说着又狠狠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可惜没能留下活口,倒是叫那刑老贼逃过一难了,老奴戚家的事不信没有刑家的手笔在!”
桂嬷嬷是戚家的旧人,陪着戚皇后嫁入太原府,又陪着戚皇后回来上京,入主坤宁宫。
她看着戚皇后长大,与戚皇后情谊深厚,只她到底是戚家的人,儿子、孙子都在戚家,眼下戚家被抄,她如何能不恨?
戚甄望着桂嬷嬷满是褶皱的憔悴面容,轻声道:“刑家的确推波助澜了,但苍蝇不抱没缝儿的蛋,若非兄长与誉儿犯了错,刑家怎会寻得到机会?誉儿派人去渡口埋伏柳元他们,此事皇上也已经查清,戚家这一次,便是本宫也救不了。”
戚甄眉眼间的疲惫便是厚厚的妆容都遮不住。
短短一个月,上京风云变幻。
半个月前,柳元遇袭的那一日,她去了趟大慈恩寺与都察院左都御史孟宗见了一面。
这位总宪大人戚甄听兄长提过几回,是个心思深沉之人,刑首辅与兄长都想拉拢他,却都铩羽而归。
孟宗与谁都不亲近,但也谁都不得罪。
一个不愿意站队的人,在朝堂上的路惯来难走,偏他能力卓绝,得建德帝重用,也得嘉佑帝重用。这么多年来,将一整个都察院治理得如同铁桶一般,旁人便是想收买他底下的人都不容易。
孟宗从不卷入党争,更遑论与后宫的妃嫔有牵扯了,戚甄也不知此人因何要见自己。
然而孟宗在那小佛堂说的第一句话差点儿就将戚甄惊得连手里的念珠都握不稳。
“这小佛堂皇后娘娘想来不陌生,嘉佑二年的四月初六,娘娘便是在这里秘密生下小公主。”孟宗淡淡道。
一句话,将戚甄拉回了那个雷雨交加的春夜。
那一年的大年初六,嘉佑帝病危,彼时他膝下只有刚满一岁的皇长子萧熠,整个朝堂人心浮动。
那会戚甄已经被诊出喜脉,可她不敢声张。
这后宫能出多少意外,她太清楚了。
然而千防万防,依旧防不住身边的人,她有孕的消息一走漏,刑家的人埋在坤宁宫的暗桩便行动了,若不是桂嬷嬷谨慎,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保不住。
彼时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皇子还是公主,决定了戚家与她的未来。
若是个皇子,戚家的旧部还有朝中大部分武将都会拥护她,若是女儿,戚家的下场,她的下场,她孩子的下场可想而知。
兄长为此早就做好了准备,将戚家三四名与她差不多时间有孕的女子悄悄藏在了上京,还包括兄长的一名小妾。
四月三日,那小妾动了胎气,提早发动,生下一名男孩儿。
她不得已出宫,以母亲托梦的借口,去大慈恩寺祈福。四月六日,她喝下催产药,彼时她将将有孕七个月。
她在大慈恩寺的佛堂疼了整整一夜,气若悬丝之际,她望着佛堂里的玉菩萨,心道这就是报应。
戚家一直拥护的人是启元太子。
当初将她嫁与萧衍,也不过是为了蒙蔽建德帝的权宜之计。建德帝昏迷,启元太子监国的第二年,戚家甚至已经准备好要除掉萧衍,好让她假死回戚家,以戚家旁支女的身份嫁入东宫。
父亲将兵权交还朝廷之时便已定下了此计,一方面是保住戚家,另一方面也是为戚家谋一个东山再起。
后来建德帝将她赐婚七皇子,父亲还松了口气,道七皇子的生母只是一名宫女,七皇子不得帝宠又是个体弱多病的,便是日后除掉他,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戚甄从出嫁的那一日便知晓了,早晚她要亲手杀了萧衍的。
可惜她动了情。
兄长送来毒死萧衍的药她用在了启元太子身上,逼着戚家拥护萧衍。
戚家多年谋划因她而废,萧衍活了下来,她也成了皇后,她以为他们终于可以回到从前在太原府的生活了。
小腹越来越疼,戚甄疼得浑身发颤,疲惫感与无力感逐渐蔓延在四肢百骸。
也就在那时,戚衡让人送进来一碗药,嘱咐医婆子,保大不保小。
孩子已经有了,她肚子这孩子对戚家来说生不生下来已经不重要。
戚甄挥去医婆子喂到唇角的药碗,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医婆子,她曾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以戚衡的手段,只要她失去意识,肚子这孩子便会没命。
散去的力气逐渐回拢,戚甄盯着高案上的玉菩萨,咬着软木,弓起身体,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一声孱弱的几不可闻的啼哭声。
大雨倾盆,雷声轰轰,佛堂里的烛火明明灭灭。
戚甄望着那只有两个巴掌大的糊了一层血污的小东西,眼睫微湿。
她的声音那样小,跟初生的小乳猫一般,孱弱得几乎听不见,可到底是活下来了。
翌日,戚甄抱着早产的孩儿回去坤宁宫。
半个月后,萧衍从那场来势汹汹的伤寒症里醒来,给那孩子赐名誉,萧誉。
戚甄在大慈恩寺产子的佛堂是供奉戚家列祖列宗的小佛堂,那日在佛堂里的全是坤宁宫与戚家的人,这么多年来,这秘密一直藏得密密实实的,她不知孟宗是如何知道此事。
孟宗那话一落,她立马寒了脸,道:“孟总宪此话是何意?”
孟宗不疾不徐道:“皇后娘娘不必担心,微臣今日来此不是为了结仇,而是为了同娘娘合作,为表诚意,微臣先同娘娘告一密。”
戚甄眯起眼眸,道:“什么?”
“戚家五姑娘并非那日娘娘在佛堂生下的孩子。”孟宗淡淡道:“那孩子在送回戚府的路上便被人劫走了,如今的戚五姑娘不过是戚左都督从戚家旁支抱来的姑娘。娘娘想必还记得,那时戚家旁支便有三名有孕女子藏在上京。”
“孟大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戚甄拔高了音调,满面怒容,双手忍不住紧握成拳。
“那日陪在小公主身边的共有两个医婆子并两个乳母,小公主被掳走后,戚左都督派人杀了她们,连同那日的车夫都被灭了口。只其中一名乳母却是命大,抛尸野外后死里逃生,竟活了过来。她自知不能让人知晓她没死,于是自毁容貌躲到边关去了。”
孟宗抬眸望着戚甄,道: “待得娘娘见到那乳母,便知微臣方才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戚甄心中早就因着孟宗这话而掀起了惊涛骇浪,若她的孩子当真被人掳走了,以兄长的手段,的确有可能会寻个旁的婴孩李代桃僵。
可谁会掳走那孩子?如今那孩子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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