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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栖鸾看着木棉许久,心中莫名生出奇异之感,离开时还数度回头,直至远远听见水声细细传出,这才凝神望去。

廊后便是一座占了后院一半的月池,池中红鲤游弋,时而没入时而浮起,顺着水流游至一处没有围栏的亭台下,仿佛是因为贪嘴,咬住了一只空钩,让人将鱼竿一提,便破水而出,跌在亭台侧乱跳起来。

陆栖鸾站在远处看了好一会儿,微风吹起竹帘一角,只见那亭台中间摆着一只温酒壶、一座博山炉、一张檀木几,几上堆着一摞摞公文,而本该批改公文的人,正提着鱼钩把那红鲤摘下来,看也不看一眼便丢回了池中。

陆栖鸾还当他新官上任好歹忙上几日,哪知还是这么个疏懒模样,不禁有点气。

“谢公,这些公文都是明早一早要发下诸省的吧?日头都落了,您这是在等谁?”

谢端嗯了一声,回头道:“等你。”

陆栖鸾气绝:“宰相为文官之首,我又不能帮你改……”

“为何不能?”

谢端放下鱼竿,悠悠走回案几旁坐下来,方道:“我避居崖州十数年,京中之事不甚明白,让陆大人来教我一二,可是委屈了?”

陆栖鸾当然委屈,请谢端回京是为了肃清官场风气,让梧州之乱不再上演,哪知他虽然回了京城,却既不建立自己的班底,也没给朝政提出个所以然来,下朝就窝在家中垂钓,钓上来的还不能吃。

陆栖鸾自从做了女官便忙惯了,最是看不得浪费光阴的人,面无表情道:“谢相有哪里不明白的,随便从外面请柬里抽一张出来,那送帖的人怕是连老娘的生辰八字都乐意如实相告。”

谢端摇了摇头,在香炉侧随意坐下来,看着她轻声道:“陆大人既是来求人办事,板着脸也就罢了,连看都不愿看上一眼吗?”

……行行行,我求人我理亏。

陆栖鸾没好气地接过一封公文,一打开便是鸿胪寺上奏说北方边境乱象生,要派个公主去和亲安定邦交。

公主还那么小,反正陆栖鸾是不想她嫁到匈奴去的,当即便皱眉道:“……这群鸿胪寺的人是不是只吃饭不干活?每年朝廷拨了不下百万两给他们结交四邻,就算有乱子也该早早报上来让边军去注意才是,眼看着事态严重了就只想着拿公主和亲?”

谢端见她看完一封,不等他提醒便恼火地翻开另一封公文,笑而不语。

陆栖鸾一边看一边抱怨,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过去,一桌子四十多封公文都已经看地差不多了。

“……户部侍郎收了两箱金条的证据还在我桌子上呢,就有脸去弹劾光禄寺?这些人也真是够了。”

“那陆大人觉得该如何做?去把户部侍郎揭发出来就地惩治?”

“不成,年末了,他还要清点南方八州的农税,这时候换人,下面的地方官又要巧立名目征税了,百姓就不好过,还是等明年开春后再……”

说到这儿,陆栖鸾抬头见谢端面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立时便正坐好。

“下官逾越了。”

谢端摇了摇头,道:“朝中之事,你在枭卫府中所见所闻这般久,其实早已入门,又因你长在民间,目光要比之那些天生权位在身之人要更长远些。”

陆栖鸾默然,谢端收回目光,提起炉上温酒,又道:“枭卫之中,赵、高二人,各有隐秘,有他们在,你想往上爬,始终会受制。”

“谢公是说……让我调来右丞府的事?”

谢端将温好的玉杯放在案上,推至她面前,道:“谢端凡所行事,必不过三,此番恰好是第三回 ,你若依然相拒,我亦不强求。”

手中的公文似乎在发烫,陆栖鸾盯着那杯酒,低声道:“我来之前,有人告诉我,莫要与谢公为伍。”

“为何?”

“谢公是个会拉我下水的人,而这潭水之深,我一介女子,淌不起。”

谢端忽然笑了,仿若半醉不醉地走至亭外,沃酒于池中,松手让玉壶亦落入水中,待水面游鱼于涟漪都归于沉寂,才徐徐道——

“陆栖鸾,你可知,官场之中,进则生,退则死?”

“下官知晓。”

“那你也该晓得……什么叫做,进可偎吾而生,退必独战而死。”

他说的是实情,陆栖鸾也听到了风声,说是皇帝确实是由着谢端的处置,把梧州刺史罢免了……从今以后,主弱臣强之势,在所难免。

陆栖鸾躬身下拜道:“请谢公容我想几日。”

谢端似乎并不想拖至以后,回眸相询:“今夜何以如此优柔?”

陆栖鸾见他摇摇欲坠的模样,起身走至他身后正要伸手拉他:“谢公,池水深寒,莫要立于危处……”

话未尽,伸出的手便教谢端冷不丁地捉住,愕然之下,整个人被拉入怀中,向月池中倒去……

落水之前,陆栖鸾听见他在耳边道——

“没让你淌……上我的船,就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