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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寻常的安静之中, 传来赵芙让人不太舒服的声音。

“石榴姑娘可真是心善啊,别人都未注意到月班主渴了,唯独石榴姑娘看到了, 还亲自斟茶倒水。”

言之下意,是谢姝自降身份不成体统。

谢姝已做完自己想做的一切, 仿佛此时才觉察自己行为的不妥当, 一时之间愣在那里, 小脸上全是羞赧之色。

她局促不安地站着,像极做错事等待长辈们批评的乖孩子, 娇美的面容上覆着红粉之色,清澈如水的眸子隐现几分不安。

老太妃顿时就心软了, 朝她招手, “好孩子, 快过来。”

她羞赧着, 小心翼翼地过去。

“太妃娘娘, 小女方才一时没想太多, 实在是有些失礼, 还请您原谅。”

老太妃猜到也是如此, 这孩子小小年纪,又有一颗善心,一时顾及他人口渴而送茶, 应是没来得及多想。

“你心地良善,我又怎么会怪你。只是往后这种事你吩咐一声便是, 交给下人去做, 不需要自己亲历亲为。”

谢姝得了台阶, 顺着坡就下。

“小女记下了。”

至始至终,她都不敢朝萧翎那边看一眼。在场所有人中, 唯有萧翎知道她在做什么,也唯有萧翎知道她做了什么。

她低着头,直到谢韫在她耳边说了一声多谢。

很显然,谢韫是误会了。

但她也不可能解释,唯有羞涩一笑。

原本这事也就过去了,只是有人不会轻易放过。赵芙看到她行了不妥当之事,反而得到老太妃的维护,自然是又妒又恨。

“不知月班主有没有听说过当年月城被屠之事?”

赵芙这一问,气氛顿时微凝。

老太妃和镇南王妃齐齐变了脸色,众女更是一个个眼神微妙。

“月城一事,天下皆知,小人自是听说过。”月班主回道。

“你既然听说过,又怎敢写出这样的戏来颠倒黑白?”赵芙的声音尖刻起来,“当年月城被屠,正是因为城守姜尚义与蛮丘勾结私开城门,引敌入城,此事证据确凿千真万确。你居然写这么一出戏,到底居心何在?”

当年乾门关破之后,蛮丘直指月城。一行贼子先行潜入城中,大肆屠杀城中百姓,而那大开城门迎贼子入城者,正是当时的月城城守姜尚义。姜尚义屠尽满城之后,还纵火焚烧,最后被赶到的镇南王一箭射杀。

这出戏经由赵芙曲解,听起来竟与月城之事有些相似。

月城被屠一事太过惨烈,哪怕是远在盛京繁华之地的百姓,对于此事也从未忘记过。若非那场大战,大胤何至于养息多年。

旁人或只是感慨,但身为事件漩涡的镇南王府最为感同身受。多年来饱受猜疑与诟病,还有镇南王的一去十三年。

这样的事什么时候提不好,非要在萧翎的生辰之日提及,不说是老太妃心生不喜,便是镇南王妃也对赵芙这个侄女失望透顶。

只见那月班主神情未变,“姑娘此言差矣,天下戏文,无一不是从民间而来,又添些华彩。小人写戏,为的是养家糊口。世人听戏,图的也只是一乐,仅此而已。”

谢韫离老太妃最近,自然是感觉到老太妃压抑的怒火与不快,为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她道:“月班主说的没错。戏文而言,赵大姑娘何必较真。”

然而她不知道,赵芙等的就是这一刻,闻言不仅没有顺势作罢,反而兴奋至极。“谢大姑娘如此袒护他,难道是和他有什么交情不成?”

这话一出,老太妃的脸彻底变了。

镇南王妃气极,“芙儿,休得胡言!”

“姑母,芙儿没有说错,您没听到外面都是怎么传的吗?说这位月班主和谢大姑娘交情匪浅,谢大姑娘可是他们常庆班园子里的常客。”

“你还敢胡说八道?”镇南王妃真恨不得捂住自己侄女的嘴,心中是越发的失望,更是满心的后悔。“你还不退下!”

“姑母,我没有胡说!今日为何请这常庆班,难道不正是谢大姑娘的主意吗?”

赵芙说出这话来,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今日不断挑事,又处处为难月班主,所有的原因全都是在针对谢韫。

谢韫也明白过来,大方承认,“常庆班最近声名远扬,已然是京中世家府邸中的常客,我提议请他们来唱戏,可有什么不妥?”

“请戏班子入府唱戏,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妥。但谢大姑娘你敢说,你和月班主不相识吗?你敢说你和他没有私交吗?你敢说你提议请他们来唱戏不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吗?”

赵芙一连三问,顿时将楼内的气氛推至诡异的尴尬境地。

“姑娘,小人……”

“你闭嘴!”赵芙打断月班主的话,“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尊卑贵贱不分,你好大的胆子!”

月班主不敢再说了。

谢韫明艳的脸已经彻底变冷,似笑非笑地看着赵芙,“赵大姑娘真是好大的威风,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尚且没说什么,几时轮到你一个客居的表姑娘在王府里指手画脚,难不成你真把自己当成王府的主子了?”

赵芙被说中心思,虽恼却不甘。

如果不是因为老太妃和谢韫,自己早就在姑母的做主之下被许配给世子表哥,又哪里来的这些波折,还有这些碍眼的人。

她突然看向谢姝,顿时又有了主意。

“石榴姑娘,你来说句公道话,我说的可有错?”

谢姝:“……”

这个赵芙,真是个搅屎棍。

“如果赵大姑娘问的是谢大姑娘与月班主有交情一事,那在我看来再是寻常不过。诸位或是爱好首饰或是喜欢衣裳,想来也时常出入首饰铺子或是衣料铺子,也与铺子里的掌柜说过话。谢大姑娘爱好听戏,出入常庆班园子有何不妥,与月班主相识又有何不妥,不知赵大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老太妃憋着的那口气,听到她这番话总算是出了。

没错,逛戏园子而已,与逛铺子何异。哪家夫人姑娘没有相识的掌柜,又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说道,诋毁他人的事。

还是这孩子会说话。

谢韫凤眼隐隐有光,很是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暗道不愧是自己看得顺眼的人,说话更是无比顺耳。

唯有赵芙不满意,恨不得将她瞪出满身的窟窿。

“我问的不是此事,我问的是这出戏。”

“原来赵大姑娘问的这出戏,那也好说。既然是戏,如何能当真?戏之一字,是何意,赵大姑娘难道不知吗?”

一句话,直接怼得赵芙哑口无言。

赵芙还想说什么,镇南王妃实在忍不下去,“芙儿,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四个字,算得上是镇南王妃对自己的侄女说过的最为严厉的话。赵芙顿时觉得又恨又委屈,满脸愤恨地咬着唇。

老太妃适时让月班主退下,体体面面地赏赐了戏班子所有人。

月班主告退之时,深深地看了谢姝一眼。那眼神有怀疑也有试探,还有不解。谢姝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更不敢有任何的想法。

至此,戏里戏外的大戏全部消停。

常庆班所有人被送出府,府里的一众人也散去。镇南王妃示意谢姝扶自己回去,眼神都不想给赵芙一个。

这个侄女,终归是让她太失望了。一而再,再而三,她已经无法再如从前那般容忍。等这段日子一过,她就将人送回国公府。

她弃赵芙而选谢姝,一时之间谢姝又收获其他几位姑娘的羡慕嫉妒恨。

但谢姝没在意,因为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萧翎身上,从给月班主送茶之后,她尽力让自己的脑子放空,心里跟着努力去荒芜。

从萧翎身边经过时,她更是眼皮子都不敢抬。

章也纳闷不已,小声问萧翎,“小石榴怎么回事?我怎么觉着她好像不太待见你,你说她会不会看上那月班主了?”

萧翎面色未变,声线却是如冰。

“闭嘴。”

……

谢姝扶着镇南王妃,两人走得极慢,一旦谢姝感觉到对方脚步滞涩时,便会询问是否要歇一歇。

镇南王妃对她的体贴入微很是受用,在凉亭歇息时细细与她说起当年月城之事。

外人只知那姜尚义是被镇南王射杀,而不知当时具体的情形,因此有人非议安王和镇南王是想掩盖真相,所以才会杀人灭口,然后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姜尚义。

但事实却是,镇南王赶到时,恰巧看到姜尚义满身的血,正举着刀朝着另一个快要爬不想来的人砍去。那人生死关头,大声痛斥姜尚义的罪行,危机之时镇南王只好搭箭将姜尚义射杀。

“那个人是鲁国公之子温华,他一早接到定远侯的书信,道是边关不太平,让他去月城接他妹妹与外甥女回京。谁成想竟然碰上那样的祸事,那一次他重伤濒死,养了好几年才好转。”

说到这时,镇南王妃明显眼眶泛红。

温华的妹妹温容,正是定远侯夫人。

谢姝想,她一定又在怀念自己的好友。

她自觉失态,按了按眼角,不经意看到谢姝眼中的湿气,心道这孩子还是个真性情。

“这些事情,你多知道一些也好,日后总用得上。”

这话其实颇有深意,但此时的谢姝已完全没有心思去揣度。不管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有什么想法和打算,她都不想再和萧翎有瓜葛。

萧翎会读心,和那样一个人在一起不仅毫无隐私可言,甚至连最甚至的自我都会失去。这样的感觉太糟糕,让她恨不得逃得远远的。

她垂眸,道:“国仇家恨,小女确实应该多知道一些,多谢王妃娘娘相告。”

两人走走停停,近一个时辰才到清溪轩。

镇南王妃有些乏累,但精神尚可。

她们一起喂了青团,然后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因着晚些时候会有家宴,镇南王妃再是舍不得,也还是要放她回去歇一歇。

一出清溪轩的门,她毫不意外看到眼神淬毒般的赵芙。赵芙看她的目光,仿佛被她杀了全家一样,极其的怨恨与愤怒。

“我真是小瞧你了,想不到你这么有手段,先是哄得老太妃袒护你,如今连我姑母也被你的花言巧语所迷惑。怪不得你说你不愿意做妾,原来你是野心不小。你说,你是不是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难道还想当王府的世子夫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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