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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姝先下来,然后是叶氏。

叶氏看到那人,微微一笑。

那人行了礼,又看向谢姝。

谢姝问:“陈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

陈颂害羞着,点点头。

叶氏莞尔,先着刘婆子的手进门,留他们单独说话。

他们移步至靠墙处阴凉的地方,阴影让他们避免在日头下受热。陈颂原本就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此时又红了几分。

谢姝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先开口。

他踌躇一会,提起前天发生的事。

“听说那熙和郡主很是跋扈,你受委屈了。”

“有人主持公道,倒也没受委屈。”

“也是,我都听说了,幸好你父亲与镇南王府的太妃娘娘是同宗,那萧大人才会帮你们,否则必会让苏家那样的小人得了志。娇娇妹妹,你放心,这次乡试我一定会考上,等明年会试一过我入了仕,我绝对不会再人任何人欺负你。”

谢姝微微笑起来,“陈大哥,我父亲就是谏官,旁人若想欺我,还得要掂量一二。”

陈颂的脸更红,腼腆地挠头。

他本就是那种书生气重的端正男子,气质本就平易近人,这般模样更是显得有几分笨拙的青涩感。

思及自己在听到谢家和苏家的事时,那种焦心如火烧一般,恨不得自己能一飞冲天,拥有无上的权势,才能让心上人免于受人欺辱。

他心中暗暗发誓,这次乡试一定要一鸣惊人。

“陈大哥,今日不是休假,你是不是和先生告了假?既然都回来了,那你赶紧回去看一看薛姨,薛姨又病了。”

一听自己的母亲病了,陈颂再是舍不得,也不得不和心爱的姑娘告别。

谢姝目送他走远,抬头望了一会天,这才进屋。

天色从明到灰,再到暗。

夜幕来临之际,举人巷里的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火。灯火从多到少,渐渐剩下零星几点,最后那零星几点也逐渐熄灭。

暗影进了谢家的院子,如入无人之境。

谢姝心有所感般,推开窗户。

【你来了。】

夜色中,萧翎已至。

不再是白天的官服,而是换了一身同色的常服。黑色隐去他的身影,却将他得天独厚的容颜显现得越发夺目。

他立于窗外,凝视着窗内的少女。

少女的身形纤细而时有山水显露,素面朝天却又如花枝在招展。那双清泉般的眸子哪怕是蒙受着一层看不懂的雾气,依然是美极。

【你说要帮我做七件事,如今可还作数?】

萧翎颔首。

谢姝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她在笑自己的厚颜无耻,之前还百般拒绝,不愿和别人再有瓜葛,如今却是主动让别人帮自己做事。

【你上次放了姜瑜,那他现在可是你的人?】

萧翎又点头。

谢姝对这个答案倒是不意外,姜瑜那样的身份,既然萧翎当面揭穿了他的身份,又轻易将人放走,必定是有后手。

【你是不是觉得当年你父王增援途中遇泥石流,并非巧合?】

“不是觉得,而是肯定。”

他会读心,便是以前不知,后来应该都能从别人的心声中知道一些内情。

谢姝自然是更不意外。

【没错,当年你父王的事的确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为之。至于他们如何行事,又做了什么,我并不知道,我想你应该比我知道得更多。】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萧翎终于开口,声音极低极沉。

谢姝听到他的问话,神情悲恸。

【我听到王岳和人说话,他说姜尚义已被他控制,援兵也会被拦在路上,乾门关一定会破,蛮丘必定能入主关内。】

萧翎看着她,低着眉眼。

“那你呢?”

她听懂了,他是在问她当年怎么了?

【我娘死之前告诉我,她说国仇家恨与我无关,她只要我好好活着。原本我以为自己能做到,但是我突然有些异想天开,我想报了国仇家恨,我也想好好活着,你能帮我吗?】

“谢姝,你近一些。”

谢姝:“……”

【你要干什么?】

她不仅不近,反倒往后退一步。

萧翎无奈,大手从窗子里面捞人,然后双手一提,便将里面娇弱的少女提出了窗外,置于自己身前。

谢姝真是服了。

她是东西吗?

这人怎么把她提来提去的,还提得如此轻松。

两人离得极近,几乎贴在一起。这样的距离满是危险,却让人心荡神驰。萧翎的声音又低又沉,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肌肤,“谢姝,你想让我做什么,尽管说便是。”

她心中隐约有些异样,坚定的心仿佛正被人用无数的糖衣炮弹猛烈攻击着。她一时感觉自己的心门户大开,因为自己已没有任何的秘密可言。一时又掩耳盗铃般装模作样,试图用空荡与虚无来应对一切。

最终,她受不了这样的距离,不自在地推了推。

【王岳,他是老定远侯收养的蛮丘孤儿,是他勾结蛮丘,才使得乾门关破,月城被屠与他一定有关,而姜尚义要么是被威迫,要么是被冤枉。萧翎,这是国仇,我想让世人知道!】

萧翎放开她,“好。”

【月城出事时,姜瑜不在城中,他什么都不知道。即便他知道什么,但当年他不过八岁,又有谁会信一个幼童的话,所以这事并不容易。】

“已知真相,便能顺瓜摸藤找证据。那温华呢?”

温华此人,萧翎自然见过,但对方的心声从未有任何端倪,要么确实是问心无愧,要么就是城府极深之人。

【他从未见过我,却让世人都以为他是唯一见过我的人,且还找人替代了我。他是很可疑,但我没有办法和他对质。若仅我一人,我做什么都无惧,可我有家人。不仅我自己要好好活着,我希望我家人也要好好活着。】

萧翎的眉眼更低,仿佛要将眼前的少女尽收自己眸中。

黑夜褪去一切的浮华,散尽白天虚张声势的美好与平和,滋长着畏惧见光的东西,比如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谢姝,你不怕我了吗?”他问。

谢姝点头,又摇头。

【怕。】

萧翎突然笑了。

这一笑月色迷离,仿佛黑夜处处都是风花雪月的美景。

“不应该是你更可怕吗?你想想你自己的来历和秘密,你我之间,到底谁更可怕?”

谢姝一想,还真是。

一般人若是知道她是异世之魂,恐怕吓都吓死了。就算不吓死,也会把当她做妖魔鬼怪一般的存在,恨得不远之避之,甚至会想除掉她。

所以她应该庆幸啊。

庆幸这个人是萧翎,庆幸萧翎不怕她,反而还想和她做朋友。

“谢姝,其实我一点也不可怕。”萧翎的声音更沉了几分,“我虽然能听到人心之言,那又如何。我知道我父王当年的事有异,我甚至知道是谁动的手脚,更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但我依然什么也做不了。你觉得我可怕,我却觉得我可怜。有时候太过清楚明白却无能为力,反倒不如一无所知。这种感觉旁人不知,你应最有体会,不是吗?”

谢姝慢慢垂下眼眸,苦笑一声。

是啊。

她最清楚。

哪怕知道所有的真相又如何,她敢说出来吗?这种清楚明白的痛苦无人能知,确实不如当个糊涂人。

“所以,谢姝,我们才是一样的人。”

【不……】

“你别急着否认,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么?

那确实是。

【此事一了,你欠我的就一笔勾销吧。】

“这只是一件事而已。”

【萧翎,你不觉得吃亏吗?】

“不觉得。”

【你怕不是个傻子!】

“你不是说我是老六,是二百五吗?或许我就是个傻子。”

谢姝闻言,翻了一个大白眼,心情却莫名好了许多。突然觉得今天的夜晚似乎比以往凉快了一些,少了些许闷热。

【孤男寡女,夜黑风高的,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在谈什么不值三文钱的男女之情,哪里知道我们是忧国忧民的大好青年,谈的都是事关家国的大事。】

“比起这个,我更想谈不值三文钱的男女之情。”

谢姝低头一笑。

【去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