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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想清楚了么, 剥皮削骨,九死一生……”

“每个被胡羌俘虏的人,脸上都会被刺上他们的图腾, 就是这种野狼图腾。”

“兄弟, 你别回你们大业了,不论你以前是谁,业人看到你脸上的胡羌刺青, 他们一定会杀了你的!”

“听我一句劝,别和自己过不去, 不过就是一副皮囊罢了, 你当它不存在,蒙着脸,也能过一生, 跟我们驼队走吧, 我送你到西海, 那里盛产美酒。”

……

武威之战, 胜了,也败了。

楚珩在武威城外的雪原上,用手中的佩刀,砍杀了最后一名胡人骑兵。

风一阵紧,雪沫弥散了天地。

他的刀, 刀剑淌下淋漓蜿蜒的鲜血, 沿着刀身一缕缕地坠入深雪里, 竭力的天子坠入了血色与雪色之间, 被风雪埋了个干净。

当他再度醒来时, 却成了胡羌牧民兽笼里的战利品。

这些胡羌百姓, 平日里可能随军南下, 以愚弄劫掠他人为乐,并将看上的汉人视作自己的私有物困在兽笼里,带回他们的帐篷。

楚珩所待的那个兽笼里,有不少都是汉家子民,他们骨瘦如柴,蹲在囚笼里,因为被长期殴打,一个个形销骨立,遍体鳞伤,眼神是惊恐到近乎麻木的。

草原上徐徐吹起的微风,惊动了远处的牛羊,牧人发出一声口哨,大批的马匹从远处狂奔而来。

那里的天高旷而空洞,仿佛除了连片层云,不剩任何。

楚珩那一瞬间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身上没有一丝气力,腰间被胡人刀锋划烂的伤口才干了血,因为身上失血太多,他连吃饭的力气都已经不剩下。

身上御寒的衣物,只剩下一堆败絮,仍在不断溢出,随风起飘散出去。

背水一战之前,楚珩为了鼓励军心,将自己身上的玄氅换给了一名年过花甲的老兵,换上了他的破旧寒衣,天子如此与军民同甘共苦,最后也已三千残兵杀出了三万之势。也正是因此,楚珩身上的寒衣仍是那名老兵的,胡羌的牧民将他捡回去,应该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这些牧民看起来不过是散兵游勇,不成气候,等他歇息一些时日,找到机会便能脱身。

然而也就在他感到将要松一口气之时,他的眼睛,霍然发现,同笼的十几个人,在他们遍布脏污的乱发底下,被毒辣的烈日晒得泛红的面孔上,每一个人,他的脸上都有一块黢黑的狼头图腾。

楚珩的瞳孔急遽一缩。因他突然察觉,原来自己的脸上也有些微的疼痛之感,只是因为刚醒来时太过意外,意识茫然,没有立刻感觉到。

图腾。

那不是汉人的。

是每一个胡羌人脸上都会有的,狼头。

在他,大业天子的脸上,烙印上了属于胡羌的狼头图腾。

奇耻大辱。

楚珩甚至有过一瞬横剑自刎的念,但,那又能如何,国朝天子死于胡羌草原之上,他的脸上,将会永远留下这道耻辱的洗刷不去的印记。

他用指甲将那块皮囊抓烂,一次一次,直至血肉模糊。

但当胡羌人发现这个已经奄奄一息的汉人,居然还在反抗他们族群部落神圣的象征时,他们恼火了,于是他们围上来,将楚珩脸上刺下了更多的刺青。

耻辱与复仇的火焰,按住了楚珩继续自残的双手,因为他需要的不是这些无用的困兽之斗,他需要一击必中,换取逃生的机会。

他开始顺从。

无论胡羌人给他什么,带血的生肉,没用的伤药,驱使他协助牧羊,他尽力配合。但胡羌人将他的双手用特制的皮带扣着,精钢做成锁头,拴住了他的两只踝骨,限制了他动作的开阖。

他只有一个决定,便是夺了他们的马,杀出去。

楚珩的配合取得了胡羌人的信任,也令他们对他的防备松懈,这样的时日并不长,就在冬至来临前,当胡羌都要熬煮羊肉,命令他去宰一头羊时,楚珩第一次手中获得了利器。

也就在那一天,已经恢复了七八成的楚珩用刀刃割开了他们特制的牛皮,趁人不备夺走了一匹胡羌快马,驾快马冲出了牧民的部落。

他逃了,牧民自然穷追不舍,但这些牧民并非胡羌训练有素的精兵,尽管他们的骑术不弱,但还是难以匹敌,几人追上楚珩,却被砍翻在地,后面的迫于无奈,心道只怕是快马也撵不上了,便只得任由他去。

那段时日,方是楚珩最为茫然的人生一段至暗时刻。

落难于胡人之手,他所思所念,便是夺马逃脱。

但,当他重新走回到边境时,快马立于界碑,天地悠悠,牧野上闪烁着流星,长风浩荡吹起烟沙,他举目四望,忽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腐烂的伤口,狼头图腾依然清晰。

他已是一个耻辱,他已不配脚下的这一方大地,更不配,那处于岁皇城中,四四方方的宫禁,以及三出阙前,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丹陛。

他已无容身之处。

楚珩在荒漠中迷失了方向,是驼队的人拾到了这个宛如没头苍蝇般乱撞的男子,他们走南闯北,常年在丝绸路上穿行,见过无数国家的人,自然,也对这个烙有胡羌图腾的汉人见怪不怪,他们并没有嫌弃楚珩,但他们阻拦了楚珩回到大业的路,并告诉他——

“兄弟,不管你以前是谁,但这是一条死路。”

楚珩迷失太久,可他终究还是想:“我应该死在故国。”

狐死首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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