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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 寒意自指尖脚尖奔涌至心头。花儿久久看着飞奴,至今不肯信那个从前把他们放在心头的人,愿为他人的生计四处拼命的人, 最终把他们推向了火坑。

可她又一瞬间明白, 她不该这样责怪飞奴,他不过是霍灵山上的一个小喽啰, 他又能做得了几分山匪的主呢!

“飞奴哥哥,你不必虚张声势。”花儿轻声说:“你不过是在吓我, 要与白二爷争一个先罢了!就算白二爷真的被抓来, 人也不是你抓的。我们都是草芥、浮萍, 谁都能做得了这乱世的主呢?”说完拉住他衣袖, 向从前一样摇了摇:“你非要让我怕你吗?你非要演这恶人吗?”

远处篝火之下,男人抱着女人啃咬, 醉酒的人大声讲着浪语,满是灰泥的手在胸前搓出一个泥球扔到火堆里,每人手边都放着一把大刀。他们仿若在进行世间最后一场极乐宴,有人划谁一刀, 被划到人抬起胳膊到嘴边将血饮下。

花儿看着他们,再看眼前的飞奴, 轻声说道:“你曾不齿这些, 飞奴哥哥。你不齿这个世道,不齿这些吃人的人。”花儿将声音压得更低:“除非你有事瞒着我, 不然我至死不肯信, 你会自甘堕落至此。”

一根远处掷来的筷子眼看要飞到花儿侧脸,飞奴一把打掉, 怒视前面饮酒作乐的人, 骂了一句:“找死!”

那人却对着花儿□□:“今晚爷给你痛快痛快!跟那小白脸有什么好, 爷的家伙才最好。”言罢起身对着花儿,缓缓解自己的裤带,其他人仿佛见怪不怪,在一边哄叫出声。

飞奴默不作声,脸上青筋凸起,在那人露出自己的下身之时猛然扑了上去,将他骑在身下。那人已醉至半死,自然不是飞奴的对手,但他仍在叫嚣:“连你一起,也给你痛快!”而后大笑出声。

周围人哄叫起来,兴奋地喊:“杀了他!杀了他!”

飞奴被他激怒,摸起地上的酒坛碎片,径直割向那人脖子,血呼啦一下流出来,那人捂着脖子挣扎,飞奴死命按住他不许他跑,直至他渐渐没有了呼吸。

周围人见到死人更加兴奋,竟上前抬起飞奴替他庆祝。这里是地狱,是的,是地狱。在这里,人命更加低贱,谁有刀谁就能活。要想活下去,就是要杀人。

花儿站在那不敢动,在他们狂欢的时候看向照夜和谷为先,想起其乐融融的谷家军大营,或许这就是善与恶之差。

谷为先和照夜血肉模糊的脸上已看不出什么神情,但谷为先的眼却忽然亮了一下。他的手暗暗比了下,花儿看懂了,他要她装作不认识他们。

而照夜,如心死了一般。

当他被压进这山寨,那小头目命飞奴来绑他的时候,他心里竟觉得委屈。飞奴一边狠命绑他一边道:“通天大道那么多,你非要去谷家军!活该你今日死!”

照夜哽咽着叫一声:“飞奴,飞奴。”飞奴反手给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力气那么大,好像一下挥断了往日情分。

飞奴捏着他的脸凶狠道:“别叫我的名字!你好好想想罢!”而后啐了他一口。

这一口令照夜彻底心死了。霍灵山匪对他和谷为先的鞭刑没令他心死,飞奴啐这一口令他心死了。他们过去亲如兄弟,无论谁有一口吃的都先碰到对方面前。他们一起忍饥受冻,苦中作乐,他原以为这样的情谊感天动地终身不变,然而他的兄弟啐了他一口。

照夜有如万箭穿心,始终低头不语,已过了许久许久。哪怕前面闹出了人命,他都不曾抬头。

谷为先看到花儿被飞奴扯到混乱的酒场之中坐下,四下看看,确定无人后对照夜说道:“他让你好好想想,是想什么?想你们为何踏上殊途还是什么?你想想。”

“还有…”谷为先因为说话牵筋动骨疼得嘶了一声:“你之前说他最在乎花儿,但他把花儿带回来了。”

谷为先力气用尽了,但意志还清醒。

入夜刮起大风,狂风席卷石子、草叶,城堡内的篝火再填一轮柴,有人将酒倒在火上,看着腾地窜高的火苗大笑不已。那些山匪一直在喝酒,个别人搂着一个女子,或亲或咬,那女子娇羞地躲开,大致说了一句:死鬼。

照夜终于抬起头看向那里,妖魔鬼怪在深夜现出原形。大声说着龌龊语、随口应着面前人,无一句真心,无一处干净。花儿坐在那一动不动,而飞奴因着饮酒潮热,脱掉了衣裳。隔着篝火和黑夜,看向绞架一眼,也不知那目光是否落在了照夜身上。偶尔有一只箭朝绞架的方向射,花儿的心会揪起来。她的目光会穿透黑夜,生怕他们再受伤害。

今晚的山匪老巢格外热闹,庆幸的是,无人清楚他们抓到的其中一人是谷家军的少将军。

饮酒作乐至天色微亮才收,很多人七七八八卧在篝火边,鼾声四起。而飞奴攥着花儿手腕,将她拖进了自己的一隅之地。那狭小的房间是他抢来的,不然他也要睡在地上。

他喝了大酒,死命握着花儿的手腕,威胁她:“你跑不出去的。”

“我没想跑。”

“那你就跟我在这里成亲罢!”说完甩开她,翻身睡去。花儿等了片刻,听他呼吸均匀了,便蹑手蹑脚下床,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外看。那围墙修得那样高,上面安插许多暗哨,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数,同时眼睛不停寻找着出路。

黑暗之中,飞奴的呼吸仍旧均匀,但他的眼却缓缓睁开。他的花儿妹妹趴在窗前一动不动,哪怕知道自己插翅难逃,却还想逃。故意咳一声,花儿一步到床边,轻轻坐下。不敢惹出什么响动来。

飞奴来来回回逗她,几个回合后花儿意识到,看着他。飞奴却面无表情,仍旧闭着眼。

尽管他们不说话,却像回到儿时,而面前人再不是从前的人了。花儿在那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对飞奴说他走后他们多担心,说她做梦梦到他的头被砍掉了,在地上滚。说这世道已然如此,若他们当真分崩离析,那都不如死了罢!

“你看到了吗?”花儿看向外面:“照夜哥哥心死了。若你不在这里,他会想办法求生的。可现在,照夜哥哥心死了。”

黑暗中飞奴呼吸似乎是重了些,吸了一次鼻子,再无响动。

天大亮后,花儿听到外面有了跑马声,那个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远处传来口哨声、鞭子声,还有花儿听不懂的类似于野兽的叫声。紧接着十几匹马跑了进来,为首的人举起手臂高呼,其余人跟随以后喊了起来。

他们依稀是在搞什么仪式,在空地上跑成一圈,绞架被他们围在中间,有人向空中举起弓箭,还有人抽出了腰间的大刀。花儿推醒飞奴:“飞奴哥哥!飞奴哥哥!他们要杀照夜哥哥!”花儿急哭了,轻声求他:“你想想办法,飞奴哥哥。照夜哥死了,衔蝉就活不了了,我也活不了。”

“不是。”

“什么?”

“你白二爷来了。”

花儿闻言手一顿,又跑向窗边。那些人的马跑够了,立在一边,周遭安静下来。车轱辘声由远处慢慢而来,碾压在凹凸的长石板路上,发出忽高忽低的声响。花儿的拳头捏在一起,她甚至察觉不到她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身后的飞奴躺在那并没动,甚至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那城门外长长的小路似乎没有尽头,那车轱辘的声响越来越近,直至后来,花儿看到那是一辆小刑车,一个人佝偻在车里,刑具夹着他的脖子,手上的镣铐随行进晃动。

那从来不肯低头的白二爷如今被塞进刑车里任人宰割了。可他那双眼却还像第一次从马车里望出来的一样,黑漆漆的杀人眼。

那时白栖岭离开燕琢,花儿有想过或许他们此生不会见了,也或许几十年后的某一天,他的骏马踏着花泥而来,整个人带着山间的香气。那时他们都老了,主仆坐在白府的院子里,诉一诉这一世的惊涛骇浪。她从没想过再见白栖岭,他竟是在山匪的刑车里。

花儿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照夜与他说他们的粮草要来了,是白二爷铤而走险主动应战来送的。那么白栖岭应当在去往江南大仓的路上,按时辰或许已到江南大仓。可他怎么在这里呢?

花儿想不通,直至那马车之后跟着一匹骏马,马上坐着一个面目朗俊的人。那人曾说要带花儿走,要在江南水乡为她觅得一处推开窗即是水的别院的人。

霍言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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