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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栖岭走了, 花儿觉得空落落的。

他走的时候没有回头,挺阔的背影被树影烙出斑驳来。柳公见花儿看着那影子发呆,就对她道:恰好要去山下巡逻, 你随着去。

“不去。送来送去, 小家子气。”尽管这样说,腿还是捣腾起来, 奔着白栖岭下山的方向跑了。

白栖岭原本走得慢,走出一段路后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上来, 身后空空如也, 他就骂她没良心。口口声声记挂你二爷, 你二爷走了你都不送送。

这样想着, 再回头,看到一个小人儿向他的方向跑来。随着那小人越来越近, 素来严肃的白二爷脸上绽出花来,对懈鹰等人摆手:“都起开,碍事。”

能碍什么事?花儿跑到他面前站定,拍胸口顺气, 好半天才说:“我去山下巡逻,顺道送你。”

“你二爷不值得你特意送一趟是吧?”

花儿仰起脸笑了, 跟在他身边。她从前不太喜欢送别, 这人走了,十里又十里, 连那珍重都不知要说多少次, 回来不是一样在灯下垂泪吗?莫不如狠心点,就不送, 少道些珍重, 再把这事忘了。可如今她总觉得这世道这样乱, 人和人之间见一面就少一面,这次不送,下次八成也见不到了。

两个人并排行在林间小路上,花儿也香、鸟也叫、初夏的光打从树叶里钻下来,暖融融罩在他们身上。白栖岭的手不太中用,试探几次才终于牵住她的。花儿回头看一眼懈鹰,懈鹰马上憨厚地捂眼:“我瞎了,我看不见。”

花儿就哧哧笑,被白二爷握着小手一起走这蜿蜒的林间路。路过灵庵之时,白栖岭问花儿:“就是在这看到孙老爷的脏东西的?也是在这手刃孙老爷的?”

花儿点头。

白栖岭看着眼前这人,当初扎那胖屠夫一刀在冰冻的河面上疯跑,马上被吓疯了的人,如今也能赢得一场残忍的搏杀了。

“怕不怕?”他问花儿。

花儿摇头又点头,说了一句真心话:“永远怕杀人。晚上会做噩梦,但我想: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我不杀他他就要去杀别的无辜的人,我杀他没错。我这样想,心里就舒坦些,舒坦些,噩梦就少做些。”

“原本只想随意找个活计糊口,哪成想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白栖岭认真听她说完,最后指指她胸口:“怕的时候就握着那块玉,二爷把胆量分你一些。”

谁人不知那白二爷有通天胆量,若借白二爷两分胆量,那人已是半个枭雄。花儿却说:“我不借二爷的胆量,我自己有胆量。二爷且等着瞧,看我如何在那额远河边,把鞑靼赶出去,把燕琢城夺回来。”

白栖岭并不觉得她吹牛,她认真的模样实在可敬,于是捏捏她手:“那二爷不借你胆量,二爷借你银两,无论何时,二爷在天边护着你。哪怕饿殍遍野,二爷能留你一口吃的。哪怕二爷自己饿死,你能啃一个白面馒头。”

“二爷挺会说情话。”懈鹰在一边想,二爷无师自通了,这情话说得如此动听。

倘若真话是情话,那白栖岭还真的就是在说情话了。花儿听得脸通红,嘴上煞风景:“世人都道男人心亦变,二爷也就说得好听。当然我也不在乎,不管二爷变心与否,至少此刻,花儿觉着二爷是真心的。”

“丧气!”白栖岭凶她一句,扯着她手接着走,想起从前燕琢城人舍半条命去灵庵,总为求些什么,于是问花儿:“那你进了灵庵,可求什么了?”

“求了。求二爷等人平安。”

“算你有良心。”

白栖岭美滋滋的,搂了一下她肩头。又一路走,二人就不太讲话,越走,白栖岭握她的手就越紧。他有想过,什么抱负不抱负,不如就把她掳走带去京城,远离这是非之地。转念一想,天下之大,处处是非之地,京城有京城的凶险,都一样的凶险。

花儿察觉到他手劲大了,心内一紧,也终于是随波逐流学别人送别,说了一句又一句珍重,原来世人都不能免俗。

终于该分开了,花儿对他抱拳:“就送到这里罢!后会有期!”

白栖岭也学她抱拳:“后悔有期。”

二人都没说那些腻歪的话,白栖岭翻身上马,那马绕着花儿跑了十几圈,蹄子带起一些泥来。他在马上看她,她亦仰头看着他,情窦初开之时,两情相悦之时,离别当前,两两无言。

那马绕着她跑了十几圈,被他松了缰绳,双腿一夹,大喊一声“驾”,就冲了出去,顷刻间消失了,好像没来过。

花儿站在那看着一溜烟消失的人,体察了这一生中第一次与心上人的道别,不算痛彻心扉,但就是一颗心空了。

但她劝慰自己:这算什么!不过是一次作别,又不是生离死别。转头就去找其余人汇合了。

那头白栖岭打马离去,人虽未回头,但眼睛却红了。一路跑了几十里方停下来,拴马之时问獬鹰:“她可哭了?”

懈鹰晚他几步走,的确是看了一眼花儿,笃定说道:“没哭。”

“当真没哭?”

“当真。”

白栖岭又因着这“没哭”骂了花儿一番,懈鹰看他这般婆婆妈妈,多少有些担忧他们走不出这霍灵山了。就小心试探:“二爷是想回去还是怎地?”

“男子汉大丈夫!走了就走了!回去作甚!”白栖岭被懈鹰一激,牵过马,对他说道:“抓紧,今日必须到松江府!”

言罢率先走了,不给懈鹰一点反应时间。他在后面跟着白栖岭,心内还盘算着:今日要到松江府,那可真是“八百里加急”了,怎这情动还让二爷性情大变了呢!

懈鹰属实是不懂,但看白栖岭这般,又庆幸自己不懂,不然也要像二爷一样,跟吃了失心散一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傻气。

这二人快马加鞭到了松江府,此刻已是深夜,松江府上竟还有挂河灯的夜档。二人寻了家面档坐下,一人要了一碗面。河上十分热闹,笑声一片,好似边城的战事与这里均无关。

白栖岭看着那船只往来的河面,猛然想起花儿给他的东西,她从将死的孙老爷身上摸出的那个东西。于是拿出来细细琢磨,而后问獬鹰:“你看像什么?”

懈鹰看了半晌道:“像一条河。”

“谷为先说他在狼头山发现一条暗河,并推测里面有宝贝。”

一百多年以前,孙家在燕琢城还是普通人家。孙家人以打猎为生,跑遍了周遭的山野。是燕琢出了名的猎户。忽有一日,那猎户丢掉弓箭,换上体面的衣裳,站在城墙前等朝廷的文书,果然,做官了。燕琢城里哪出过这等事,一个平常的猎户忽然做了官,这何等蹊跷!于是乎就有人传:孙家在打猎之时发现了宝藏,用那宝藏捐了官。但狼头山形貌险峻,虽看着不起眼,但山间异兽很多,燕琢城遍寻无果,也就作罢。只是说起孙家的起家史,大多脱不了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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