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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那三巷的院子里是何情形了?”白栖岭话锋一转, 假意打探起三巷来。

霍琳琅在此事上无意欺瞒,便一五一十与他说了。那院中关了一些人,都是狗皇帝这几日偷偷抓的人, 孙燕归自然也在其中。除却孙燕归外, 那成衣铺子的掌柜、街上的要饭花子、客栈的小二都在其列。这些人,好些的饿着, 坏些的上了刑,不日将死。

“果然。”白栖岭点头:“当今圣上果然城府颇深, 不声不响做下这许多事。”

草包做不了帝王。

霍琳琅手抄进衣袖, 催白栖岭:“如今耽搁不得了, 二爷不妨快些决断。”

“话已至此, 我也想与霍老要一件东西。”

“什么?”

“十年前,霍公子从七皇子娄褆手中借走一本书不曾归还。如今可能还了?”

霍琳琅闻言终于抬眸, 静静看着白栖岭。霍家人在生意场上与白栖岭多有交道,知晓此人不能小觑,加之他身份成谜,野心又未知, 更是对他多有提防。如今他提起那本书,更叫人意外。

“这些年霍家人颠沛流离, 一本旧书早不知去了哪里。”霍琳琅搪塞道。

“那只能送客了!”

白栖岭起身送客。霍琳琅又上了那顶小黑轿, 飘飘忽忽进了雪里。单就功夫来说,抬轿的二人绝对是世上顶尖的高手, 出了白府大门, 转眼就要消失,任谁都跟不上。

下一日就是除夕, 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灯笼。白栖岭特意安顿在年后走, 想与花儿一起过一个真正的年, 她却跳下马车故意被抓走了。

静谧的京城暗藏着杀机,这杀机一直蔓延进宫内。

此刻太后的寝宫灯火通明,宫人蹑手蹑脚,生怕吵到正在礼佛的主子,招致一顿毒打。老太监见惯了这等场面,私下与小徒儿说:但凡能在宫里活下来的主子,最终都会潜心礼佛。年轻时争名逐利犯下的罪孽,年老了要到佛祖面前忏悔。如今这位更是虔诚,如今日夜跪在佛前,不知要洗的是哪宗罪。

哪怕外面动静再大,太后连眼都不睁。

宫人来禀,皇上来探望太后了。太后也不做声,意思是要他候着。在她的面前摆着几根签,她随意抽一根,不出意外又是上上签。

娄擎不请自入,站在佛龛前看了会儿,而后道:“母后,儿臣这几日身子骨不舒服。适才宫人端上来的清粥,儿臣看着恶心,便命他们端去喂猫。也是坏事,不过是一碗粥,那猫喝了后先是如醉了一般在地上打晃,紧接着口吐白沫,最后爪子一蹬,死了。”

太后从佛龛前站起,娄擎上前扶她,用力捏紧她衣袖。

“你宫里出问题了?查了吗?”太后问。

“查是查了的,查不出什么来,随便抓几个杀了,眼下血还没刷干净。只是母后,儿臣宫里的人多是母后当年千挑万选出来的,儿臣不好大动干戈。”

“皇上这是何意?莫非怀疑到自己母后头上了?”太后讥笑一声:“这怕是一场离间计,皇上万万不可中了旁人的圈套。”

“儿子也是这样想。”娄擎接过宫人端来的炖盅,舀起一汤匙送到太后嘴边,太后别过头去:“哪里就要皇上动手了?这种事命奴才来就好。”

“母后还是吃吧,儿子不过在尽孝罢了。”娄擎的汤匙分毫不让,太后躲他,他追上去,最后索性突然捏住太后脸颊,强迫她张开嘴灌了进去。

宫人纷纷跪在一边大气不敢喘,唯有太后身边跟了三十余载的太监上前道:“皇上,太后这几日忧思难挡食不下咽,每餐只细嚼慢咽几口。还是由奴才来吧!”上前阻拦,却被娄擎一脚踢翻在地。

娄擎指着他骂:“朕伺候母后吃饭,岂容你推三阻四!来人,给我拖出去杖毙!”

“皇上息怒。”太后淡然开口,对那老太监摆手:“下去吧,我们母慈子孝,你等不必担心。都下去吧!”

“母后不许儿子杖毙他?”

“他不对,我自然会罚他,皇上何必动气呢,不值当的。”太后言毕,众人立马行动,倒显出娄擎在这里微不足道了。娄擎自然明白,却仍旧抖他的威风,把炖盅摔到地上,众人却似是意料之中,匆匆走了。这偌大的屋子只剩母子二人。

太后像当年为数不多的时候一样,起身到娄擎面前,帮他正衣冠、理发髻,一派慈母景象,起初娄擎还抵抗,半晌后终于颓然坐下去,任由太后哄他。

“儿啊,你说你宫中的人给你下毒,想到那些人是母后为你挑的,便将那下毒的罪名安到了母后头上。那你跟母后说说,你死了,对母后有何好处?你死了,又于谁有益?”太后轻声细语,站在那里轻拍娄擎的肩膀:“你再想想,若你与母后有了嫌隙,杀了母后,又有谁最快意?”

娄擎抿唇不语。从前每每这样的时刻,母后都犹如一只被剪了指甲的老猫,温柔慵懒,扒拉他这只将死的耗子,将母子之情衬托得十分诡异。

太后见他不言语,就对他说:“今日母后不瞒你了。如今京城这风浪都是江南霍家搞出来的。那霍家人去了滇地,学会了用蛊,在京城里装神弄鬼。目的就是为了将你拉下皇位。母亲该做的做了,然而那霍琳琅狡猾至极,我的人追他几日都追不到他影踪。皇上前两年偶得的高手或可派出一举杀了他。”

娄擎抬眼看她,那霍家人身上的香他是领教过的,在三巷衔蝉的屋子里,那个叫飞奴的头目身上散发出的屡屡味道,一直缠绕进他的心头。他浑身气血涌动,头脑却一点点被掏空,在他昏睡的时间里,恍若做了一场旷世的梦。那梦,真是离奇。

他被带回到儿时的后宫里,母后的寝宫里,他趴在门口看,父皇手中握着一把软鞭,用力挥向母后的脊背,口中逼问着她什么。娄擎依稀听出是在问:“她人呢!人呢!”

母后哭着喊冤枉,无论如何都不说。娄擎依稀听到她说:臣妾会照顾好这个遗孤,臣妾不会将此事说给任何人听。皇上,皇上。

娄擎年幼,不懂这是何意,这记得父皇暴戾,往后再见他就有几分瑟缩。

娄擎在梦中再次窥见儿时的情形,当他睁开眼后,许多事茅塞顿开。那霍家的香当真如此厉害!能教人想起深埋记忆深处的事!

此刻太后要他去剿杀霍琳琅,这分明是一个杀招。母后啊母后,要将自己的儿子推进地狱。

娄擎对霍琳琅的记忆无多。

他只记得儿时宫宴之上,霍琳琅与父皇母后闹了不愉快,匆匆告退,而后举家退守江南,这些年只匆匆露过几次面,其余事情皆由他的儿子霍言山代劳。霍家去往滇地后,便自封为王,自此朝廷对他彻底失却了管束。霍家不还朝,朝廷拿他无法,久了,娄擎便将那霍琳琅抛诸了脑后。

“母后,儿臣有一句不知当问不当问?”娄擎鼻腔里拱出这么一句话来,一双眼闪过不明神情,最终落在脖颈上的串珠上。

“你我母子连心,有何当讲不当讲,尽管问便是。”

“坊间都传母后不是儿子的亲生母亲,儿子这几日不知着了什么魔,做一些离奇的梦。梦里父亲鞭挞母后,问母后为何要将人害死。儿子在梦里怕极了。”娄擎突然像一个孩童一样跪在地上抱住太后的腰,带着哭腔道:“母后,儿子害怕,母后,这梦是真的吗?”

“梦,就只是梦。”太后拍着他后背:“母后待你如何你心中清楚,为了你登上皇位,母后受了多少委屈?你梦里梦到的你父皇鞭挞母后是真的。”太后说着说着潸然泪下:“你父皇他…他…他何止鞭挞母后啊…十八般刑具,都用在母后身上,母后命大,懂隐忍,才熬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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