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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绾在心中轻哼一声,用完晚食便回了房,收拾好的包括正放在床下的角落。

而这晚,直到乔绾沉沉睡去,慕迟也未曾归来。

只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紧紧拥着她,吻着她。

第二日一早,乔绾醒来时,身侧仍空荡荡的,被褥却微微下陷,显然慕迟昨夜回来过。

乔绾看着身边的空位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倚翠轻唤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走出门去。

商队已经在金银斋门口等着了,乔绾带着包裹和商队其余女子一般穿了宽松的男装,虽仍一眼便能认出是女子,可到底方便了许多。

直到她随着商队一同徐徐朝城门出发,慕迟始终未曾现身。

更让乔绾没想到的是,在她离开燕都城的第二日,司礼竟驾马追赶了上来,神情疲惫,显然是日夜兼程风尘仆仆而来,见到她便半跪于马车前,连保密她的身份也忘了,惊惶道:“长乐公主,公子不见了。”

乔绾错愕地看着司礼,一时竟不解他的意思。

慕迟不见了?

他不好好地待在燕都,他还能去哪儿?

而就在这一瞬间,乔绾发觉,自己对于前往金城的心思骤然淡了,脑子被“慕迟不见”这几字塞得满满当当。

司礼驾马车带她回京的路上,乔绾抱着木箱,听司礼说,前日开始慕迟便始终未去上朝,更没有理会朝堂政务,他只是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偏院的卧房中,谁叫也不出声。

昨日司礼还曾进去送过午膳,未曾想再送宵夜时他便不见了,整个府邸、东宫、皇宫都找遍了,禁军险些将燕都翻过来也没能找到人。

慕迟只留下了一个木箱,便是乔绾怀中抱着的这一个。

乔绾听司礼说完,眉头紧皱地待在马车内,打开了木箱。

映入眼帘的是一枚焚烧过的笏板,看起来很是眼熟。

乔绾愣了愣,将笏板翻过来,看清上方的字迹时,手蓦地紧攥。

乔绾。

慕迟。

他们的名字。

这是她当初在般若寺篆刻的那枚笏板,她一直以为他毁了它,原来他还留着。

除此之外,木箱内还有一枚金色令牌,一卷明黄色密诏,一本文牒,及一封书信。

乔绾怔忡地拿过书信,打开。

“绾绾,休要笑我,终不敢露面相送。亦不必惊惧,我此生再不会囚困你。

你合该如鷞鸠,恣意放肆,而我生于卑贱,鄙薄不堪。如此结局也好,往后再无需惴惴惶恐你得知我低贱出身后会嫌厌我。

不知你日后会前往何处,若念旧人折返陵京,执令牌,文相及威武将军会护你一世安稳;若喜爱大齐盛景,我已下密诏,往后你便是大齐长乐郡主,司礼会保你回封地,享一世富足;若你仍想四处闲散,文牒便是你的新身份,一个崭新的绾绾。

虽会招你不喜,却容我妄念片刻,称你为妻。

我妻绾绾。

浅语深深,长乐未央。”

乔绾看著书信上的字迹,不知何时,那些字变得模糊起来。

“公主,”马车外,司礼轻声道,“过去半年你服用的方子,并非不需药引,只是公子不愿你心生愧疚。”

药引。

慕迟的血。

乔绾的眸动了动,一滴泪珠突然便砸在了书信上。

她催促着马车狂奔着,商队一整日的行程,仅仅四个时辰便回到了燕都。

乔绾快步朝府邸跑去,发髻散开,青丝凌乱。

她找遍了府邸的每一个角落,去了金银斋,去了城郊放纸鸢的山庄,去了看过戏的戏院,去了买过糕点的点心铺子……

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

她曾以为,燕都繁华,可于她太过陌生。

可此刻方知,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人将整个燕都呈在了她的眼前,不知不觉铭记在了心中。

可是她找不到他。

那些人说,他们看见过一个如仙人般的男子来过,可他已经离开了。

他曾经重新逛过这些地方。

司礼也找不到,那么多人都寻不到他的身影。

乔绾肢体僵硬地站在人群之中,只觉得满心仓皇。

不知多久,她蓦地顿住。

那晚,他不再“粘人”的前一晚,他说:乔绾,你说过,我离了你可能会死。

他还说:乔绾,你说的是对的。

“乔绾,我没那么容易死。”

“可那是连山上好几百年的寒冰,你若是进了冰室会没命的!”

许许多多的纷杂闯入乔绾的脑子,乔绾张大双眸,飞快地朝府邸后方跑去。

冰室的门“碰”的一声被人用力撞开,森冷的白雾翻涌而出。

乔绾站在门口,死死盯着里面的人影,浑身如雪一般苍白,长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霜,听见动静,他的眸子动了动,微微泛红。

乔绾快步冲上前,如同当年般若寺一般,义无反顾地抱住了他。

慕迟的手指微微抬了抬,炙热的体温让他忍不住靠近着,恍惚中,好像回到了过去。

他不是那个卑鄙的慕迟,而是一个深深爱着她的男子。

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乔绾抱着他的手顿了顿。

司礼匆忙赶来,将慕迟背了出去,又命人备好炭盆。

炎炎夏日,慕迟如同一尊冰玉似的雕塑,坐在炭盆旁,肌肤近乎透明。

周围无数人,他的目光始终看着那抹红影,由最初的不敢置信,到后来的怔忡痴迷。

宋攀赶了过来,为慕迟把脉良久后松了一口气:“肺腑并无大碍,只是肢体太过严寒,怕是要养一段时日。”

乔绾死死攥着的拳微微松了松,掌心被指甲掐得泛红,她走上前,狠狠地盯着慕迟。

下刻,啪地一声,巴掌声响起。

周围的众人大惊。

只有慕迟仍站在原地,许久弯了弯唇笑了起来。

不是做梦。

他抬手,用力抱住了她:“绾绾。”

她回来了。

乔绾死死地睁大眼睛,明明不想哭的,可泪珠仍不断地涌出来。

司礼识相地将众人挥退。

慕迟无措地擦拭着乔绾脸颊的泪:“不要哭……”

可是她的泪越擦越多。

到后来,乔绾蓦地哭出声来,就像当年失去一切时,蹲在雨中嚎啕大哭一般。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知道自己为何而哭。

她其实,在怕。

“对不起,对不起……”慕迟呢喃着,慌乱地抹着她的眼泪,下瞬陡然将她抱入怀中,“不要哭……”

乔绾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再清醒过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

她默默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双眼红肿头发凌乱的自己,狼狈得紧。

乔绾紧抿着唇,默默地瞪了眼慕迟:“都怪你。”

慕迟的脸色仍苍白着,拿过木梳为她梳着长发,闻言颔首轻应:“都怪我。”

乔绾没好气地撇撇嘴,任他梳着长发,自己拿过一旁的点心吃了几口。

不知多久,肩头便多了一个脑袋:“绾绾。”

“干嘛?”乔绾侧头。

“你回来了,”慕迟呢喃,“为我回来的。”

乔绾转过头不再看他,只是耳尖微热,良久小声道:“我本就没有要离开,是你自己蠢笨误会了。”

慕迟弯着眉眼笑了起来:“往后再离开,便不能抛下我了。”

他会赖着他,永远都会。

乔绾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慕迟低声道:“我妻,绾绾。”

*

隔日。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皇宫驶去,便是入了宫门都未曾停下。

乔绾好奇地推开车窗朝外看,大齐与黎国风土不同,这皇宫倒是大同小异。

只是未曾想她不论入哪个宫,倒是都不用走路。

对面的慕迟看着乔绾莹亮的眸子,顿了顿,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原本高耸的宫墙,枯燥的宫殿此刻看来仿佛也多了丝新意。

“你要带我去哪儿?”乔绾看着四周的景色逐渐变得荒凉,心底浮现一个念头,却未曾直言,只看向慕迟问道。

慕迟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一步一步走到一座荒芜的宫殿。

殿内布满了厚厚的尘土与蛛网,推开便有飞尘乱舞。

慕迟带着她,转过一道道长廊,走进最深处的房间,打开密室,而后一步步的走下昏暗的石阶。

乔绾看着和自己梦境中一模一样的地牢,神色怔忡。

这里比梦中的景象还要恶劣,发霉与污浊的味道令人作呕,头顶的天窗也小得可怜,只有一张极窄的床榻,一旁的墙壁上,嵌着一枚粗重的铁环。

那是曾经锁住慕迟的铁环。

乔绾怔怔看着,心中涌起阵阵酸涩。

她不敢想象,慕迟是如何在这里熬过十余年的。

她仿佛看见那个孩童坐在那个狭窄的铁桌前,问“糖葫芦好吃吗”的模样。

仿佛看见那个眉眼精致的少年躺在床榻上,喝自己的血活下去的画面。

慕迟始终不安地看着乔绾,这些过往他早已不放在心上,他怕极了她的嫌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