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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喊完,潘垚脚下先拐了个弯,怎么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头?

那边,蟾蜍精已经被打怕了,它呜呜抱着头逃窜,嘴里讨着饶。

“饶命,饶命,饶命啊。”

潘垚:……

她顺势收了打鬼棒,瞅着抱头的蟾蜍精。

这下子,蟾蜍精被打得变小只了,也没了半人的形态。

只见它约莫巴掌大,虽然是虫合虫莫精,意外的不丑,通身湖绿色,有着玉质的通透。

这会儿,它两只爪子抱着脑袋哭,蛙蹼的手搭在上头,有些可怜,也有些滑稽。

潘垚收了打鬼棒,踩着江波往前走来。

瞅见潘垚,蟾蜍精吓得哽了下,哭声戛然而止。

只是肚子咕咚了一下,一声“呱呱”便跳了出来。

潘垚蹲了下来,拿手杵了杵蟾蜍妖。

“哎,别这小媳妇的样子啊,明明是你先咬我的,你还拿水管当箭喷我,咱们愿打就要服输。”

蟾蜍精一抹辛酸泪,“我知道,老大,我认输。”

一声老大,潘垚喜笑颜开,刚刚被水管打痛的肩膀好像也舒坦了起来。

果然,打架不可怕,怕的是没打赢。

“我叫潘垚,你叫什么?”潘垚问。

都说不打不相识,这蟾蜍精是潘垚见到的第一只精怪,心中难免好奇。

“潘垚?你不是叫盘盘吗?”

显然,蟾蜍精在潘家听了好一会儿的墙角了。

“盘盘是小名,潘垚是大名。”潘垚解释。

“你的名字不好听。”蟾蜍精嫌弃,“盘盘听着就像是个菜盘子。”

“你知道个什么!”潘垚气得要仰倒。

这没文化的妖精,难怪会说出叔叔可以忍,婶婶不可以忍的话。

“小时不识月,呼做白玉盘,我爸说我是他的大月亮,所以才给我的小名取做盘盘,这是月亮的意思。”

蟾蜍精不解,白玉盘,这不还是个菜盘子吗?

不过,它到底顾忌潘垚手中的打鬼棒,勉勉强强的同意了盘盘是月亮的说法。

“哦,那咱们的名字就是老乡了,都住月亮上的,我叫顾菟。”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厥利惟何,而顾菟在腹?

顾菟一词,便是指蟾蜍。

潘垚惊讶了,“你还挺有文化的嘛。”

“好说好说。”顾菟颇为自豪的挺了挺胸膛,露出大肚皮。

“刚刚成精通灵的时候,恰好听到一位书生念过这个诗句,我听他说顾菟指蟾蜍,一想,嘿,这不是巧了嘛,就给我自己取名叫顾菟了。”

它大眼睛咕噜一转,想要找回一点场子,吞了吞唾沫,见潘垚脾气还成,遂大着胆子,小声嘀咕道。

“我这诗,可比你那句文雅。”

潘垚翻了个大白眼,“才说你有点文化,你又没文化了,那书生就教了你这句诗啊?”

“他太吵了,每天摇头晃脑的,睡得比狗晚,起的又比鸡早,我嫌他呱噪,后来就不去他家的井里了。”

潘垚:……

难怪没有受到文化的熏陶,原来是逃课了。

“你知道什么,我那一句通俗易懂,还有几分童趣可爱,你个不识货的。”

两人通了名字,紧张的战时气氛有所和缓。

夏风吹来,流萤顺着流水方向飞舞,江面上的动静早已经平静,放眼望去一片的宁静。

这样一来,两人自然也瞧不到刚刚落到水底的自来水管了。

潘垚给自己找了根浮木坐下,又将蟾蜍精往荷叶上一搁,自己也摘了一顶玩耍。

她瞧着蟾蜍精,认真道。

“顾菟,你偷吃我家大西瓜这件事,我这苦主性子好,就大方的原谅你,不和你计较了。”

顾菟瞪眼鼓气,显然是不认同性子好这句话。

蟾蜍精的眼睛不瞪也是大,潘垚权当没看见,没有计较它对自己大眼瞪大眼。

“不过,”她话锋一转,指着河面方向,道,“你偷了村子里的自来水管,这事可不能这么算了。”

“起码,你得把水管给还回去。”

想到村子里这两天闹腾的事,潘垚心中同情陈头头。

原来是被大虫合虫莫吞到肚子里了,难怪偷的无声无息,一点证据和迹象也找不到。

潘垚:“大队长都急坏了,今天还去镇上求爷爷告奶奶的。”

做小伏地是做了,东西没求回来也是真。

镇上的领导也是难做,给过一趟的东西,要是再给,这样不公平,以后如何能平人心?

这时候资源有限,村子和村子之间都是竞争关系呢。

“我不!”顾菟倔强,在潘垚看来时,还捂着肚子,别过了脑袋。

显然,它的肚子里还有存货。

潘垚被它瞅自己那一眼的眼神震住了。

该怎么说呢,虽然是精怪,还是□□丑丑的模样,眼睛黑黢黢又鼓鼓的,但潘垚就是从中看出了诸多的情绪,复杂的,惆怅的,委屈的,伤感的……

无数的情感交织,最后成了倔强。

……就像人一样。

潘垚被这眼神触动了。

精怪开了智,通了灵,能说会想,其实和人又有什么区别?

“怎么了?是有什么缘由在其中吗?”

这样一想,潘垚的心一下平缓了下来。

她坐在江中浮木上,脚丫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平静的江水,侧过头看顾菟,轻声问道。

顾菟一开始沉默,清风吹开了天上的薄云,洒下清凉的月色,远处芦絮轻轻飞来。

江水潺潺的流动,时间悄悄的流去。

它盯着江面,心也跟着平静,也许是夜太静,又或许是潘垚的声音轻轻,她问了后就静静的等在一边,没有追问。

最后,顾菟说了心里话。

“有了水管,井就要荒了。”

潘垚侧头看它。

顾菟:“我以前只是井里的一只小蟾蜍,也许是卵被流水带到了井里,在我小小的时候,我的世界就只有井口的那片天地……”

据说,活得久的蟾蜍能活十年,小蟾蜍在井里看着井口,偶尔飞鸟飞过,它便以为全部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大。

“以前,芦苇江里有河磨玉,这一片的人都会做玉雕,有一年,江河大旱,水井干涸,大家请了道人,选了吉位,往井中放了件蟾蜍吐水的玉雕。”

蟾蜍吐水,生机汇聚,万物生春。

“他们挑的那个井,刚好就是我生长的那口井。”

只见过井口那片天地的小蟾蜍死了,玉蟾蜍放到了井里时,它的魂灵还未散去,瞧着和自己一样的玉雕,它懵懵懂懂又好奇的靠近,下一刻,还未完全消散的魂灵便被玉雕吸了进去。

也不知道是机缘巧合,抑或当真是玉蟾吐水,玉蟾蜍下井的第二日,旱了许久的这一地,终于下雨了。

雨下得很大,如泼盆一样,像是要将攒了好几个月的雨,一下下个痛快!

村民在雨中奔走相告,欣喜若狂,或跑或跪天。

顾菟:“后来,他们觉得玉蟾蜍有灵,就时常拜那一处的老井。”

香火之下,小蟾蜍从玉中醒来,开了智,通了灵,从此,它时常在这一地的井中游走,净一净水。

受了香火,也想回报村里一二。

潘垚好奇,“那这样,你算井灵吗?”

听了顾菟的话,这下,潘垚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芭蕉村和白鹭湾的井这么多,明明前头就有一条大河,敢情是以前旱过啊。

顾菟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蟾蜍精还是井灵,抑或是玉石精?

“不过,我肯定有金蟾的血统,那玉雕的就是条腿的金蟾。”它急急道。

潘垚偷笑,真是个好子孙,祖上荣光不能忘。

“都是些喜新厌旧的。”顾菟咬牙,“白鹭湾通了自来水,他们都忘了老井。”

忘了这供一地数百年水脉的老井。

说到这里,只见一阵青烟漾过,荷叶上不见那通身玉质的小蟾蜍,一个和潘垚差不多高的人影出现。

大眼睛大嘴巴,它和潘垚一道坐浮木上,看着远处的芦苇荡,眼神都失落了。

“白鹭湾的井已经荒了,现在,芭蕉村也要通水,以后,芭蕉村的井也要荒了。”

依着井而生的它,还能做什么?

顾菟一阵的迷茫。

潘垚跟着沉默。

随着发展,旧的事物被新的事物淘汰,渐渐的,它们成了老一辈记忆里的回忆,再然后,它们成了书上印刷的图片,描绘的文字。

小一辈的听了,也只恍然叹一句,哦,原来,我们以前吃水要转轱辘,要从井里打水啊。

老井,它注定是要被遗忘在时光里。

顾菟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偷一次水管,总不能偷次次。

潘垚跟着难过了一会儿,片刻后,她的视线落在芦苇江的江面,倏忽的亮起来。

“顾菟!”潘垚伸手去牵顾菟的手,入手冰冰凉凉,带着水润的潮气。

“啊?”顾菟侧头,眼里倒映的都是潘垚,神采奕奕,兴奋又乐观的潘垚。

“我和你一道去河里,咱们将水管捡了还给陈头头吧。”

潘垚看着顾菟,神情认真的道,“井不会荒的,总有些人还会用井水,夏日镇瓜,大西瓜多好吃,又甜又凉。”

顿了顿,她又道。

“就算真的荒了,你要这样想,井除了与井相同,还和江河相通。”

她指着芦苇江这一片的江河,只见流萤飞舞,远处芦苇摆摆,偶尔有野鸭从芦苇荡中惊飞,扑棱翅膀,展翅飞空。

“你瞧,这风景多美,顾菟,这正是你跳出那口井,去外面看天地的时候。”

蟾蜍精愣愣的看芦苇江。

井……原来是通江河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