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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三金还是不放心,平时时候,小孩虽然也是自己走路去上学,不过,那时路上同伴多,人多势众,蚁多也撼树,就是坏人想要做坏事,瞧着那么多个孩子,也得自己掂量掂量。

今儿不一样,今儿潘垚只有一人。

“还是等爸爸来接,年关快到了,就算是攀高儿的小毛贼都想要捞笔大的,好过一个肥年。”

“你一个人呢,爸爸不放心。”

“那我等爸爸来接我。”

来自老父亲的担心,潘垚只得应了。

白鹭湾的码头在村子外头,告别了潘三金,潘垚抬脚朝白鹭湾方向走去。

白鹭湾的村子口有一块大石头,上头写着白鹭湾三个大字。

沿着村路再往里走一小段路,就能瞧到东面有孤零零的一处屋子,屋子老旧且不大,是木头搭的。

这会儿白憨儿正在和人讨火柴。

被拦下讨火柴的,正好就是徐平,跟在徐平身边的,还有妻子陈玉梨,以及儿子徐莳树。

“求求你了,给盒火柴吧。”

白憨儿伸出手,咧嘴笑得有几分讨好。

大冷的天,他的头发还是刮成了板寸,应该是自己拿刀刮的,刮得不好,这里长一点,那里短一点,就像个掉了毛的癞皮狗。

有一两处还被刀刮伤了,伤口结了血痂。

这会儿,他穿一身不合身的灰色长袄,袖口被胡乱的折起,上头一圈的黑渍,也不知道是沾了什么脏东西,衣面都脏得发硬了。

徐平不耐的皱眉,“没有没有!”

“有的有的。”白憨儿委屈的瘪嘴,“你以前都给的。”

徐平:“呵,你也说是以前了,今儿就是没有!”

他瞅着白憨儿那张脸,只见他脑袋圆圆,冬天太阳少,捂得脸没那么黑了,明明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眉头处却有几道抬头细纹。

这会儿,他瞅着自己委委屈屈,就像是自己欺负他了一样。

徐平心中一阵暴躁起。

这癞皮狗一样的小傻子!

他就不给,他就不给,他就不给!

凭什么这小傻子一讨东西,他就得给?他向别人讨要点钱过年,渡一渡这年关,事情却这么难?

“滚开,再听不懂人话,小心我踢你!”

陈玉梨也阴着脸,听到这里,当即嗤笑了一声。

“徐平,你真是好本事,你以前说的,和你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兄弟在哪里?”

“今儿你看清楚了没?各个都是势利货!瞧见你没钱了,他们各个都躲着你,咱们上门去,连口热茶都没有。”

“呸!也就你蠢,有点钱就瞎嘚瑟,尽是处一些酒肉朋友,还蠢蠢的以为自己交友广阔,人缘好着呢。”

“我呸!那是你人缘好吗?分明是我卤的大鹅肥美,烧的烧鸡味道鲜,做的卤煮好下酒!”

陈玉梨嫌弃得不行。

“现在啊,你也只能在这小傻子头上逞逞威风了!”

徐平:“你!”

他捏紧了拳头,上头青筋暴起,瞪着陈玉梨的表情,就像是要吃人一样。

如果说,昨儿徐平说陈玉梨脸庞大,这是戳陈玉梨的痛脚,那么,今儿他走了两家好朋友的家,没有借到半分钱,反而倒贴了一袋的橘子,那这事儿,就是他徐平的痛脚了。

“我什么我?你就是没本事,就是交的狐朋狗友,你要没那两个臭钱,就是没人看得上你!”

“就是你有两个臭钱,你那些所谓的好朋友,背后也笑你人傻钱多,蠢!”

徐平和陈玉梨又吵着嘴,互相唾沫飞扬的窝里斗。

旁边,徐莳树抿了抿唇,站得比以前更直了。

在离开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白憨儿,迟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两角钱,递了过去。

“天冷,拿去买火柴吧。”

“还有……”他抬起头,看着白憨儿,轻声道,“能不能不和村子里的人说,我爸爸妈妈吵架的事。”

这时候,火柴一盒两分钱,一封里有十盒,这两角钱,足够白憨儿买一封的火柴了。

这封口费,不可谓不大。

徐莳树低垂下眼帘,看着这被崭新的两角钱。

这钱,是他平时夹在书里的。

别人有攒火柴盒,攒糖纸的爱好,还有一些人爱攒邮票。

他的爱好不同,毕竟,他家和别人家也不同,他家认识香江的一个爷爷,他会给自己带好吃的,好玩的,甚至,他还有学校里,还有大家都没有的手表。

徐莳树喜欢的是攒钱票子,新新的,不一样版本的钱票子。

前段时间,这些钱被爸妈借去了,不过,几角几分的碎票子,那个时候的爸妈也瞧不上眼,钱也就留了下来。

想着徐平和陈玉梨吵的架,还有今儿借钱的不顺利,徐莳树心生惆怅。

那碎票子,这下,应该是能被人瞧上了。

……

许久不见对面的人将钱币接过去,徐莳树心头泛起了难堪。

他就想要关上抽屉,当做没瞧到那一抽屉的蟑螂,这样也不成吗?

为什么不成?

凭什么不成?

这是他自己家的事,凭什么说给别人听,不是吗?

徐莳树抿了抿唇,抬起头,想要质问白憨儿,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瞧不上他这寒酸的两角钱,想开口要四角,乃至于更多?

下一刻,徐莳树就撞进白憨儿惊惶的眼。

徐莳树皱了皱眉。

这会儿,白憨儿有些奇怪,他瞧着徐莳树的脸庞,脸上浮现了惊惶和惧怕,还有疑惑。

那圆圆的眼睛,一看就有些神经质。

“不不,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

徐莳树皱眉,他答应他什么了?

然而,白憨儿也说不出徐莳树答应了他什么,他只是惊惶的看着徐莳树。

时而恼,时而恨,时而惧……

最后,他好像想多了东西,脑袋瓜剧痛无比,狂躁的怒吼一声,一把拍掉了徐莳树递来的钱票子。

“别过来,别过来……”

“……不不,饶了我,仙长饶了我,我都依着你的话做了……饶了我。”

这一句,他含糊在嘴中,眼神恍惚。

别说徐莳树了,估计连白憨儿自己都不知道,他嘀咕了一些什么。

最后,似乎是受不住一样,白憨儿捂着脑袋,嘴里啊啊啊的暴叫,跳着脚,胡乱的朝村子里头跑去。

他跑得又慌又急,力气也大,一下就将走在前头的徐平和陈玉梨撞了个趔趄。

“疯子!神经病!死狗!”

徐平趴在地上,捡个石头,恨恨的朝前丢去。

白憨儿跑远了,他还在那儿骂骂咧咧。

最后,瞅着后头的徐莳树,徐平也心气不顺了,当下就没好气的大声道。

“愣在那儿干嘛,回家了!”

徐莳树抿了抿唇,弯腰将地上的两角钱捡了起来。

他抬头,正好瞧见往这个方向走来的潘垚。

莫名的,徐莳树心中一慌,抓着钱票子的手,一下就攥紧了。

“莳树哥,你没事吧。”

潘垚快步的走了过去,她来得迟,只见到白憨儿朝徐莳树哇哇哇的叫,然后人就跑掉了。

白憨儿她认识,当初,给老帽儿报信,说他儿子张建飞被公安带走的,就是白憨儿。

那时,潘垚就听潘三金说了,白憨儿是白鹭湾的守村人。

所谓的守村人,也就是每个村子里几乎都有的,脑子不大灵光的人,他们也不是傻得特别厉害,穿衣吃饭这些事儿也都懂。

平时时候,东家舍一口饭,西家舍一件衣,就这样凑合着在村子里生活着。

红白喜事时,他们都能搭把力。

像是抬棺哭丧拿哀杖,结婚抬轿抬嫁妆柜……只要是力气活,他们都能干。

后来,潘垚听于大仙说过,守村人,要么是替村子里挡了煞,村子的劫应在了他的身上,所以道一声守村。

要么就是前生犯了大罪,忘恩负义,为天地所不容,这一世痴痴傻傻,浑浑噩噩的作罚。

就是不知道,这白憨儿是哪一种了。

……

白憨儿平日里不怎么剪指甲,这会儿,他拍开徐莳树的手,利爪划过,一下就在上头留下了几道血痕。

“莳树哥,你的手流血了。”

“我没事!”徐莳树一下就将手背到身后,不想让潘垚见到他手中攥着的那张两角钱。

就像……就像那钱是他阖上的抽屉,只要被拉开,便能瞧到下头的小蟑螂,密密麻麻,窸窸窣窣。

“我爸爸叫我了,我走了。”说完话,徐莳树便朝前头跑去。

潘垚看着徐莳树的背影,总觉得他好像有些慌张。

她有这么吓人吗?

“仙长,怎么了?”挎包里传出陆雪琼的声音。

“没事没事,我碰到学校里的同学了。”潘垚随口应了一句。

左右李大煦家快到了,潘垚就把挎包中的小木人重新拿出,捏着它就往前走。

陆雪琼脸红了又红,最后细声细气,表达了自己更喜欢坐潘垚肩头,不喜欢被她提溜着腰部。

小木人扭了扭,“痒。”

“哦哦,抱歉抱歉。”潘垚从善如流,连忙将小木人搁到了肩头。

……

今儿虽然冷,日头却不错,周云梦好不容易有了精神,觉得人没那么困乏了。

她喊了婆婆陈草香帮忙,搬了一张凳子在院子里。

潘垚和陆雪琼来的时候,她正闭着眼晒太阳呢。

阳光暖暖的落下,周云梦手扶在腹肚处,此地自有一番温情。

“瞧见了吧,我就说没事。”

“恩。”陆雪琼贪看了好几眼,好半晌,才低声应了一声。

那时的它,和此时的云梦,应该是同样的心情吧。

带着满心的喜悦和期待。

日来月往,时移世易,一切都在变,可是它,却好像一直被困在了旧时光中一样。

陆雪琼的心情低落了几分。

潘垚也没办法。

望气术下她都已经瞧到了,是陆雪琼自己心中耿耿于怀,心怀一股怨恨,不然,它也该是投胎转世的良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