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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挠头,或是揉着眼睛,又亦或是在叉腰生气,生动又闹腾,浑然不似面前这人给人的感觉。

这人,他更为的沉稳。

……

虽然青丝高束,露在外头的皮肤也光滑,莫名的,潘垚却觉得这人年纪不小。

他弯唇笑的时候,有沧桑疲倦的感觉。

此时日头微微偏斜,光从小观的西面照来,正好将小观里头的一尊神像投影落地。

潘垚瞧到,那道影子,它和面前这人的影子也交缠,似有丝丝影线相连。

“这便是那尊旧神?”

“不错,这便是自河底捞起的旧神像。”那人的声音又响起。

潘垚心中有了警惕,“你是谁?”

只听一声叹息起,良久,他才道。

“道友从远处而来,你我虽然未曾相间,不过,你应当是认得我的名讳。”

“江云稷。”

“我是江云稷。”

潘垚瞪大了眼睛。

江云稷——

这名字她确实是认得!

赊刀人有预言天分的,以云字排名,其中,有一个天资出众的修行人,他便是名为江云稷。

妙清道人以秘宝交换,寻人落谶言,便是寻上了赊刀一族的江云稷。

为谢予安落下谶言,断言他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命格。

江家祠堂中,在扉页中怅然地落笔,【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也是他。

潘垚往后退了一步,挡住了江云稷和谢予安之间的视线。

这可不是故人,算是仇人。

……

似是察觉到潘垚的不喜和戒备,江云稷苦笑了下,抬手往自己蒙了眼睛的白布上抚去,笑中有几分自嘲。

“道友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对谢道友更是如此,如今,我亦已经受到了惩戒,更是深陷囹圄而无法脱困。”

他转了身,示意潘垚瞧着他的身后。

只见他的影子和神像的影子相互交缠,不,与其说是交缠,不如说是禁锢,是枷锁……

他就像是拖着那一尊的神像一般,受到了拘束。

犯人的脚上拖着长长的脚铐,后头是一个大铁球,只是他的铁球奇特了些,是一尊两人高的榆木神像。

而那影子,就是链条。

它将他和旧神像牵连,挣不脱,逃不开……除了这一处,如今的他,哪儿也去不得。

潘垚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云稷沉默了很久,久到潘垚以为他不会再说时,他还是开口了。

他郁郁叹了口气。

“一切的缘起皆是贪念,妙清是,有度是……我亦是。”

江云稷是赊刀一族千年难遇的天才,他落下的谶言极准,上能察千年之事,下能观百年运道,这般资质不说在江家了,就是放眼天下,也是难寻。

可谁都想再进一步。

江云稷亦是如此。

“极北极寒之处生了一株千目树,相传,此树得天地运道所生,旁人得了此树无用,不过,对于修行谶言的赊刀人来说,有了此物,就像鱼儿得了水,猛虎多了双翼……能观人生死,察人前世今生来世,是窥探之目。”

潘垚看了谢予安一眼,将那黑色的袖袍拽紧,下一刻,她察觉自己的手被反握住了。

入手是极凉极寒的触感,动作却轻。

潘垚心中微微酸涩,将那手握紧,认真地听神像黑影下,江云稷说缘起,是缘起,亦是孽,是谢予安遭兄长、师父……亲近的身边人暗害的缘由。

……

妙清道人拼了大半的修为,到了极北极寒之地,盗走了千目树中的两粒种子。

它的种子,亦是它的眼。

江云稷得了这种子,果真修为大涨,当即便落了谶言。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是极好的命格。”神像的阴影下,眼中蒙着眼的江云稷轻叹了一声。

命是好命,却让人心生了贪念。

只是——

天愚人啊。

江云稷微微侧头,虽不能视物,却精准地对上了谢予安所在的位置。

“我们都误会了,都想得太多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鸡犬,它当真便只是鸡犬罢了。”

潘垚愣了愣,“什么?”

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瞧了瞧谢予安,又瞧了瞧江云稷,也有几分恍神。

“不会吧——”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如果是这样,府君遭这场灾难,简直是无妄之灾!

潘垚想着小庙里特别红火的一道符,是保六畜安康的六畜平安符。

有了这符,附近养鸡场的生意都好做了。

她知道,符箓是她写的,可庇护它们,不厌烦它们在耳朵边啼叫,像鸡鸣,鸭叫,犬吠,猪哼……这些声音闹人得很,潘垚在玉镜府君那儿听过,只片刻,脑壳都听疼了。

可府君是很有耐心的。

更是以神力庇护。

如果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是字面的意思的话。

那不就代表着——

“鸭儿神…”潘垚喃喃,是鸭儿神的意思呀。

在《右台仙馆笔迹》中记载了鸭儿五圣的神灵,那便是鸭儿神。

据说,杭州贡院之后有鸭儿五圣之庙,是农家祈保鸭儿养殖的神灵。

如同蚕花五圣,祂是桑蚕人家祈求保护桑蚕丰收的神灵。

鸭儿神便是这样的一方神灵,人们祈愿保佑牲畜,祂落下庇护。

以人愿为主,是极为心慈的神灵。

“不错,和鸭儿神是一个道理。”江云稷郁闷极了,声音都有些闷闷。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落下的那一句谶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它竟然只是字面上意思!

就不需要多想一些!

多解读一些吗!

怎么能就只是字面上的【鸡犬】之意?

“这些年,随着我修为愈深,将那一双千目种子炼化成自己的眼,我瞧到的事情便愈发的透彻,这才惊觉——这才惊觉——”

江云稷的声音都颤抖了,因为激动和郁气,几乎是说不下去了。

最后,他长叹一声,一摔袖子,背着手垂头丧气。

“去岁时候,我未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何意时,心中有感,莫名的惶惶不安,紧着,我便占卜出了一个大凶之兆……”

“生灵涂炭,惨绝人寰……一切都指向妙清道友。”

“我寻上了门,为他落下【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的谶言,想要劝他莫要再任性,莫要再妄为……可惜,唉。”

江云稷长叹一声,又道。

“冬末春初之时,我勘透了谢道友的命格,知道一切都错了,错了……等我再次去摇山,想要和妙清纠正时,已经晚了,晚了——”

江云稷懊悔啊。

果然,人不能贪,心生贪念便是魔。

他便是心生了贪念,贪那极北极寒之地的千目树,这才破例为妙清落了谶言,害了谢予安,也助长了他人的贪念。

冬末春初?

潘垚:“你去了七星宫?”

江云稷点头,“变数已至,天谴落下……七星宫已经不复存在。”

那一双蒙着白布的眼睛犹如真能视物一样,落在了潘垚的面上。

“要是我没有瞧错,道友,你便是这一变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