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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脚边的竹筐逐渐被充盈。

桑阿婆瞧了一眼外头,艳阳明亮的落在街道上,忍不住喟叹一声。

“今儿真是个好天气啊。”

......

涯石街。

夏日闷热,稍微动动便都是汗,张尚志搀扶着施芸娘,瞧见桑氏香火行的匾额时,微微松了口气。

他侧头对施芸娘道。

“好了好了,到了,我就是在这里定了咱们兰馨的送嫁队伍,别瞧这个地方偏僻了一些,但这桑阿婆绝对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施芸娘点头。

“当家的,那咱们快过去吧。”

……

一行人抬脚走到店铺门前。

张尚志:“婶儿,桑婶儿,东西成了吧,我过来付尾金了。”

桑阿婆有些意外,“张员外,你今儿怎么来了?”

“咱们说好的交货日子是明日呢。”

张尚志接过施芸娘递来的帕子,胡乱的在胖脸上抹了抹,无奈道。

“唉,这不是我家兰馨的忌日要到了么,我前儿迷迷糊糊还梦到了小丫头在哭,我就想着啊,借着这次结亲,我再给我家闺女儿请个戏班子。”

“到时好好的唱上三天,大家伙儿都热闹热闹,明儿我就没空了,还得去靖州城请戏班子呢。”

张尚志摊手。

“所以啊,今儿我就先来你这儿了。”

桑阿婆沉了声,“可我这东西还没准备妥呢!”

“啊?”张尚志傻眼。

他眼睛瞅过周围,轿子宝船,童男童女……唱念吹打的纸人也都有。

“这这,这不是全了吗?差啥了?”

桑阿婆:“差了媒人。”

张尚志不相信,“不可能!我上次来的时候,瞧得真真的,那媒人早就已经扎好了!”

桑阿婆耷拉着眉眼,手中的动作不停。

“没了,早上烧掉了。”

“烧掉了?”张尚志瞪眼,“作甚烧掉了?”

桑阿婆叹了口气,“出了点意外,眼睛被点上了,我们扎纸人,最要不得的就是点睛,那媒人有些不吉利,我就烧了。”

她瞧了一眼张尚志一行人,继续道。

“再说了,咱们说好明儿拿东西的,你明儿再来吧。”

张尚志急得不行,“不成不成,我可是答应了我家小囡了,明儿得给她去州城里请戏班子,这边过不来。”

这闺女成亲的大事,自然得是父母亲自操持了。

就算是纸扎人等冥器,也是要父母亲自迎回去的。

张尚志央着桑阿婆今儿给他赶一赶,银钱不是问题。

桑阿婆示意他看她手上。

“喏,瞧到没。”

“这些都是捎给你家闺女儿的莲花元宝,老婆子我就一双手,可腾不出手来,再给你扎纸人了。”

张尚志:“婶儿,通融通融啦!”

桑阿婆:“没办法,眼睛都快熬瞎了,张员外,你这单生意大是大,时间也却是紧了一点。”

张尚志愁眉苦脸。

是啊,真是女大不由爹。

这当鬼的闺女也是这样。

说要成亲就要成亲,半点不给他多余的时间。

张尚志感叹,“唉,没办法,谁让我做人家老爹,女大不中留哦。”

他说着这话,心里悲伤的同时又有几分欢喜,面上便带出了别扭的神情。

顾昭探头瞧了一眼,招呼桑阿婆,道。

“阿婆,你瞧我这个成不成?”

桑阿婆搁下手中的莲花元宝,拄着拐杖过来了。

她打量了几眼顾昭手中的扎纸,大嘴媒人痣,头戴一朵层叠绽开的大红花,红金线的马甲水红衣袖,脚踩一双有些磨平的红鞋子。

桑阿婆盯着那双红鞋子,诧异了。

“这是......”

顾昭笑得有些腼腆,“阿婆,我都记着你的话,这扎纸就跟画作一般,必须神形兼具,特别是形似还需要神似来衬。

“我手上的功夫到底不够,就在神似上多琢磨了一些。”

如果说媒人衣襟上别的喜鹊帕子是神,那么顾昭为媒婆做的那双红鞋,就更添了两分神韵。

桑阿婆恍然:“是了是了,新人给媒人的谢礼便是一双红鞋,好的媒人游走四方,来回奔走打探消息,那一双鞋子自然得是磨得有些平。”

桑阿婆多瞧了两眼手中的扎纸,上头是熟悉的灵炁,神情颇有些复杂。

“果然是后生可畏。”

顾昭捡起旁边的竹竿,附炁在指间,以指为刃。

随着手起炁落,竹条便成了一条条柔软的竹篾子,很快便将她方才用去的竹篾条补充上了。

顾昭又去握竹竿,回头问道。

“阿婆,这些也是要做成篾条的吗?”

桑阿婆点头。

顾昭便将剩下的竹竿都劈成了篾条。

她忙活完这些,冲桑阿婆笑了笑,道。

“阿婆,客人紧着要用媒人纸扎,您瞧着这个要是能用,就先紧着客人吧。”

桑阿婆问顾昭:“你不是也要用?”

顾昭摆手:“不打紧,回头我多扎一个便是了。”

“我和王娘子都说了,女人家嫁人万万不能着急,王娘子都依了我的。”

桑阿婆点头,“成,那我便不客气了。”

......

临出门时,桑阿婆回头瞧了一眼顾昭,心里有些忧虑。

她想说什么,最后叹了口气,又咽下了。

桑阿婆算是看出来了,这顾小郎和她修行的路子不一样。

如果说她是请神问鬼,借助的是神鬼之力,那么顾小郎便是以天地灵炁淬炼己身,修的是长生之道。

这等修行之人夺天地造化,倘若失败了,那是没有了来生路的。

桑阿婆想了想,不再继续多虑。

如此天资,说不得还真给他修成功了,便是不成,畅快逍遥的在人世间走一遭,也不枉此生。

何须再盼望那等缥缈的来生?

......

香火铺里,桑阿婆将媒人扎纸拎了出来。

“既然着急,就用这个吧。”

张尚志有些犹豫,这,方才听那意思,这媒人好像不是桑阿婆亲手扎的。

桑阿婆瞧出了张尚志心里想的,她将纸人往送亲队伍里一搁,转身过来,肃容道。

“老婆子我开香火铺子几十年了,何曾糊弄过旁人?”

“你放心,这顾道友六感灵敏,年纪虽小,道行却不浅,这媒人一定能将张小姐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的!”

张尚志是个爽快的生意人,听到这话,当下便道。

“成,有婶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来嘞,接送亲队伍回去喽!”

张尚志拉长了声音,回头招呼小厮。

小厮动作轻巧的将纸扎的轿子,宝船……童男童女等物抬起来,东西虽然不重,大个的还是要两人一起抬着。

张尚志瞧了几眼,见大家做活都细致,这才放下心来。

他转过身,从怀里掏出荷包塞到桑阿婆手中,热络道。

“多谢婶儿了,我那闺女儿的结亲日子就在七天后,婶儿要是得空,去我家里喝一杯水酒吧。”

桑阿婆点头,“到时再说。”

她加快了手中叠莲花元宝的动作,顾昭走了过来,瞧了两眼,也帮着一起叠了。

很快,那莲花四方金便成了一筐筐的元宝。

“成了!”

桑阿婆耷拉着眉眼,有些疲惫。

顾昭去后院打了一盆水,两人净了手。

张尚志不断的道谢,他是个生意人,能将生意从挑着箩筐的小货郎做到现在通宁县镇的绣坊布庄,那眼睛是毒得很,为人也精明得厉害。

他看出顾昭的年纪虽然小,但桑阿婆却不摆长辈的架子,反而是平辈而论,心里对顾昭又看重了几分。

张尚志心道:这定然也是厉害的人物。

当下便热情道。

“顾小郎要是得空,也去我们通宁玩一玩吧,到时只管找我,让我尽一尽地主之宜。”

“我在通宁县镇的白马河路,很好认的。”

顾昭点头,“多谢张员外了。”

……

约莫小半个时辰,小厮们终于将这些纸扎拿完了,店里一下便空了许多。

小盘小棋相互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有喜悦。

小棋泪眼汪汪:太好了,终于可以放心的起夜了。

小盘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不用在茅房外头闻臭味了。

张家人走后,顾昭得了桑阿婆的应允,继续在后头忙活纸扎的活计。

......

樟铃溪。

潘寻龙一行人靠近玉溪镇,俞管家瞅了瞅前头,招呼道。

“少爷,码头那儿有艘宝船。”

潘寻龙从船舱里出来,“哪儿呢?”

两人瞧了瞧,正好看到张员外一行人抬着纸扎上了船。

俞管家连忙呸呸了两口,双手合十,小声道。

“百无禁忌,勿怪勿怪。”

潘寻龙倒是撑着船沿瞧得颇有兴致。

俞管家有些忌讳,劝道。

“少爷,咱们还是去船舱里避一避吧。”

他说完这话,还冲行船的船工打了个眼色,让船儿往旁边让了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