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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昭:......

媒人扎纸将手中甩的帕子递了过去,噘着嘴啧啧个不停,凑近抚了抚吕平涛瘦削的后背,怜惜道。

“莫哭莫哭,乖乖莫哭。”

“回头大姐再给你找个好的!”

吕公子有点怵这样的媒人扎纸,踉跄的后退了一步,收回了哭声,打了个哭嗝。

“不不,不用了,谢谢大姐儿了。”

媒人扎纸甩了下帕子,唇边的美人痣动了动,嗔道:“讨厌,咱俩啥交情?跟大姐还这般的客气。”

“呵呵,客气客气。”吕平涛一手倒撑着桌子,狼狈的瘫坐在椅子上,一边畏惧媒人扎纸,尴尬的笑了笑。

旁边,媒人扎纸蔫耷的精神头一下便鲜亮了起来。

吕平涛心里哀嚎,难道他这是前门拒狼,后门又进虎么?

顾昭将这一幕收在眼底,一言难尽。

她扎的这纸人,这是真成精了?

……

就在这时,东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里头走出一道艳红衣裳的倩影。

只见她满头的琳琅珠玉,宝玉衬得那张俏脸珠光宝气,只是此时俏脸阴沉,上头覆着一层薄怒。

“好啊,我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原来是媒人扎纸啊!”

“你也是我张家烧下来的,算我张家的奴仆,怎能如此背主?”

背主的媒人扎纸后背驼了驼,不过,她的视线落在顾昭身上,又支棱了起来。

“我这是良心未泯,哪里是背主了?”

“道长扎我的时候,就让我别的可以没有,但有一个东西绝对不能没有。”

“那就是良心!”

媒人扎纸掷地有声。

“我?”顾昭以手指了指自己,神情意外。

她有吗?

她怎么不知道?

“是,就是道长!”媒人扎纸肯定的点了点头。

她抬起自己的脚,让众人看她那磨平了的红绣鞋,开口道。

“道长让游走四方,勤恳说亲。”

顾昭点头,对对。

媒人扎纸又掀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水红色扎纸里头有些泛黄和磨出毛边的里衣,沉痛道。

“道长还让我要做那等好媒人,可以贫,可以穷,万不可丧了良心,你们瞧,我这旧里衣就是证据,倘若我没了良心,专门做那等黑亲,凭借我的勤快,何愁不能富贵?又何须在鲜亮衣裳里头穿破衣?”

媒人扎纸有眼无睛的眼睛看了一眼新嫁娘,挺直了腰板,铿锵有力,道。

“我这是有良心,不是背主!”

……

桑阿婆朝顾昭看来,赞叹道。

“后生可畏。”

她低头若有所思一番,沉声道。

“难怪这纸扎觉醒了灵,因为它被扎纸之人赋了良心,又恰好遇到了不平的黑亲,心中积愤震荡煎熬,可不得醒了灵么!”

矛盾激发思考,这一思考,自然会觉醒灵。

顾昭讪笑:“呵呵,我就是这样考虑的。”

顾昭的目光落在媒人扎纸的里衣处。

那鞋子的磨边是她想的,这里衣的泛黄纯粹是因为颜料沾染了一些,她搓了搓,没有搓掉,反而纸张被搓薄了。

后来,顾昭索性就将这里衣染了淡淡的黄。

顾昭看着赞赏模样的桑阿婆,又瞧了一眼吕公子和扎纸媒人,他们一脸的道长就是英明……

顾昭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口了,这不过是个美丽的误会罢了。

……

“背主就是背主,还整得这么好听!”

张兰馨阴沉着脸,她瞪了一眼扎纸媒人,威胁道。

“回头就烧了你!”

扎纸媒人缩了缩,躲在了吕公子的后头。

“吕公子,你可得护着大姐,大姐都是为了你啊。”

吕公子朝顾昭看来,凄凄道。

“道长......”

“莫慌!”

顾昭站在吕公子身前,目光直视张兰馨,开口道。

“张家姑娘去时不过三岁,算上阴寿,如今也不过十六岁,媒人扎纸都听到了,你已经九十有三,这么说来,你就不是张兰馨。”

张兰馨嗤笑一声:“笑话,我不是张兰馨又是谁?我张兰馨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张,名兰馨,就算说到天王老子面前,我也是不惧的!”

顾昭不上当:“就算你是张兰馨,那也不是张员外家的张兰馨。”

张兰馨窒了窒。

顾昭和桑阿婆瞧了她的神情,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桑阿婆叹了口气,“张姑娘,你这是利用同名,占了张家小姑娘的香火啊。”

张兰馨没有说话。

顾昭:“张家小姑娘呢?”

张兰馨摘下头上的红盖布,上头的琳琅珠宝也被扯了下来。

她瞧了一眼顾昭和桑阿婆,想着那老哥哥的话,这顾小郎可是连桃三娘都能收拾的,到底是心有俱意。

恨恨道,“十二年前便投胎去了。”

顾昭和桑阿婆意外,“这般快?”

鬼灵投胎,向来先是寿终正寝的老鬼,像张家小姐那样夭折的小孩,新丧一年,哪里有这般快便投胎的。

张兰馨绷着张脸,她抬头看了一眼顾昭和桑阿婆,见这两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显然不是好相与的,这才继续道。

“唉,那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来了地府整日哭哭啼啼,还说什么对不起阿爹阿娘,死了都不安生模样。”

“我和她有缘分,我们都唤做张兰馨,正巧忌日又是同一日,整整差了一甲子年,所以啊,那忌日乍一看,它是一样的。”

张兰馨眉眼一瞪,看向顾昭时理直气也壮了。

“道长,我也不占那小丫头的便宜,她想着投胎,我一介老鬼,凡间没有子孙后代,在阴间冷衣冷食的,日子过得狼狈,我把我的投胎时机让给她,她将凡间的爹娘让给我,这不是公平得很么!”

没有了阳世的供奉,那便算是孤坟野鬼,也就是俗称的要饭鬼。

只有寒食节或者是清明节时,路口有人布施祭奠,这才能讨一口供奉,穿一身薄衣。

顾昭和桑阿婆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说不清楚了。

这一老一少的张兰馨,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啊。

顾昭不解,“没有供奉在鬼道渡日艰辛,有了投胎的机会,你怎么不去了?”

张兰馨沉默了片刻。

“我在等一个人。”

“我从金钗之年等到桃李年华,女儿家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在等待,我死了以后都还在等,这么多年了,我也等累了,这才想要了结这一段缘分。”

“我听说了,了结一段情缘,最好的方法便是开始另一段的缘分。”

顾昭还没有说话。

吕公子皱巴着脸,愁眉苦脸的连忙接话。

“那你也不能来骗我啊,你问都没问过我……我不想当你的另一段缘分!”

张兰馨瞪了他一眼。

好个不解风情的小子!

吕公子瑟缩了一下,随即又大声嚷嚷道。

“本来就是嘛!强扭的瓜不甜,你还是寻别人去吧!”

张兰馨俏脸狰狞了一下,“强扭的瓜是不甜,这偷来的瓜特别甜!你再多言,就算是有道长在,我也要偷你来张家拜堂成亲!”

吕公子打了个颤抖,目露惊恐的看着张兰馨。

这等老鬼,就是可怕!

比他生前的奶奶还凶!

吕平涛嗖的一下,以和他手无缚鸡之力不符合的灵巧身姿跳了起来,躲在顾昭身后。

“道长护我!”

顾昭还在掰着指头算着。

金钗之年到桃李之年,那是阳间八年。

倘若和小张兰馨忌日差了一甲子年,她如今九十有三,那边该是七十三年前身亡,死的时候正是桃李之年。

乖乖,这一前一后足足等了八十一年,猴子西天取经也不过九九八十一难罢了。

顾昭忍不住问道。

“这么久了,你等的那人应该已经死了吧。”

张兰馨摇头,“没有,他没有死,我从来没有在鬼道里见过他。”

说不得,他比你死得早呢?

顾昭忍了忍,还是把这话说出来了。

张兰馨怔楞了一下,随即否认道。

“不可能,他要是比早死,怎么不等等我?”

“八十一年我都等了,他总不能短短几年都等不住吧。”

顾昭不再多言。

难说,男儿家多薄幸,她这段时间看多了!

顾昭侧头看向旁边的媒人扎纸,开口道。

“大姐,回头给吕公子瞧良缘的时候,别忘了捎上张娘子那份。”

说罢,顾昭从张兰馨那儿将张家烧下来的婚书取走了,随着婚书碎成糜粉,吕平涛惨白的脸一下便松了一口气。

他褪下身上的红衣,那衣服倒也神奇,一脱下来,眨眼便成了巴掌大的纸衣样式。

吕平涛一身青衣的儒装,头戴纶巾,放松下来后,他抬手举足之间自有读书人的儒雅谦逊,和方才那动不动掉泪模样差太多了!

吕平涛将大马牵过去,拱手作揖道。

“张娘子,那等男子不等也罢,这大马还你。”

张兰馨多瞧了吕平涛一眼,眼眸流转,瞥了一眼大白马,道。

“吕公子,是兰馨失礼了,这大白马便当做是赔礼,予你吧。”

吕平涛连连摆手,“这怎生使得,小生家里已有大青驴了,这白马,娘子留着自己用吧。”

吕平涛说完,又和顾昭道了个别,转而看向桑阿婆,长长作揖。

“阿婆,方才小生人前道是非,失礼了。”

桑阿婆摆手,表示不以为意。

顾昭推了他一把,“别磨蹭了,快走吧。”

顾昭化炁成风,吕公子瞬间便化作一团黑雾样的鬼影,原地打了个转,转眼便消失在灰蒙的天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