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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知州这样想着,面上却不露动静,只双手往身后背了背,借着看青瓷方坛的动作,脚步微微往外走了一些。

顾昭没有察觉。

她伸手将桌上的方坛拿了起来,轻轻的弹了弹,顿时,方坛嗡的一声脆响。

这青瓷的方坛,它不光透光透影,它还胎薄如纸。

顾昭:“瑜娘不是突然成这样的,她是得到了这东西,里头的血煞之炁冲起她前世的记忆,心有不甘,这才会剜了自己的唇,换了瑜贵妃的唇。”

“换了唇,血煞需要鲜血和骨肉滋养,所以,她开始狩猎食物。”

“大人。”顾昭拿过方坛,回过头,“大人?”

潘知州放下紧张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没事,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他又看了一眼青瓷方坛。

价值千金嘞!

顾小郎的动作,着实粗鲁了一些。

顾昭继续:“我问了藏香阁里的花娘,听说,这青瓷方坛是瑜娘的一个客人送她的,瑜娘摆弄了两天,老鸨子瞧着这方坛不似寻常物,又拿到了自己的屋里。”

“大人,你说,这事是巧合,还是......”她顿了顿,将最后的话吐露,“精心设计?”

潘知州的面容一下就严肃了起来。

他看着青瓷方坛的眼眸闪了闪,里头有着思量。

是啊,如果说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

怎地送的不是旁人,偏偏是瑜娘。

前世是瑜贵妃的瑜娘。

潘知州抚了抚长须,嘶了一声,神情沉重。

“顾小郎,倘若这事不是巧合,那……唉,当真是蓄谋已久,这人,只怕我等凡夫俗子,不是他的对手。”

顾昭同样看向青瓷方坛。

虽然它透光投影,青瓷的纹路雅致,远远的看过去,就像烟雨巷中,撑着纸伞款款走来的美人。

但她能嗅到里头残留的血腥之炁,还有一股陈年的泥土腐败之味。

如果是蓄谋已久,只怕,这人也是修行中人。

旁边,潘知州叹了一口气,顾昭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一前一后,一大一小,倘若不是如此情形,倒是颇让人忍俊不禁。

潘知州瞧着顾昭的眼眸柔和了下来,宽慰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回头我就吩咐人寻一寻这送瑜娘青瓷坛的客人,是人是鬼,问问便知。”

顾昭:“但愿如此。”

她眼眸里有着担忧,这一年,她算是懂了安山道长口中说的,何为天下灵潮涌动。

人途鬼道不断交叠,人间界异事频出,夹在这缝隙中讨生活的百姓本就艰难,现在,说不得还有人嫌世道不够乱,躲在暗处里时不时的使出阴招。

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

果然,潘知府提了藏香阁的几人问了问,大家伙儿面面相觑,如今回想,居然谁也说不清楚那客人的面容。

阮枝娘迟疑,“是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小公子,穿一身藏青儒衣,头戴纶巾,斯文有礼模样。”

“不对!”旁边一个粉衣的花娘立马反驳。

顾昭几人看了过去。

粉衣的花娘拿团扇半遮脸面,扭了扭身子,羞答答道。

“是一位颇为壮硕的汉子,四肢孔武有力,勇武却不粗鲁模样,也许是哪个卫所的指挥使吧,真真神勇,一个眼眸看来,便让奴家记了好久。”

接着,大家伙儿又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关于那位客人,居然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

潘知州惊诧了,“这......”

从郎朗明月入怀的书生郎,到勇武有担当的指挥使,再到清冷贵气的贵人,甚至是老鸨子口中,带大金链子的胖富商……

那真是无一相同的地方,堪称南辕北辙了。

“大人,别问了,没用的。”顾昭吐出一口气。

“此人使了障眼法,各位小娘子瞧到的,不过是她们心中最喜欢的郎君模样,不是客人的真实样子。”

潘知州心里沉了沉。

事情,还是朝他们预估的最差的方向走去了。

......

衙役押着瑜娘走了,潘知州抚了抚袍子,抬手冲顾昭拱手,道。

“顾小郎,我们先回府衙了,有什么情况,到时还是要叨扰小郎一番。”

顾昭回礼:“大人客气了,有什么是昭能做的,您只管吩咐。”

“好好。”潘知州又将视线看向旁边的潘寻龙,眼睛一瞪,“这都要天亮了,也不知道归家,走了,回头再训你。”

顾昭笑着看潘寻龙。

“我那也是担心你,老爹不知好意。”潘寻龙嘀咕了两句,脚下的步子跟着潘知州往外走。

倏忽的,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又朝顾昭跑来。

顾昭诧异:“小潘哥,怎么了?”

“差点忘了这个。”潘寻龙将怀中一沓的黄符掏出来,递过来要还给顾昭,面上带上期期艾艾的表情,道。

“我能留一两张不?”

顾昭失笑,将潘寻龙的手推了回去。

“都留给你吧。”

潘寻龙眼睛亮了亮,“当真?”

顾昭笑眯眯点头,“是啊,我这儿还有,小潘哥你留着防身,当然,不要用上这东西最好。”

顾昭低头,又从灯笼里拿了几张神行符搭进去,收获了潘寻龙邀请去知味楼吃白玉裹玲珑的邀约。

顾昭笑道,“成,小潘哥,我到时去寻你。”

潘寻龙挥别顾昭,又跟上了潘知州。

车轮磷磷,灰马得哒得哒的跑在路上,卷起一片黄尘。

马车上。

潘知州瞧着潘寻龙将黄符数来数去,那喜滋滋的模样,浑脱脱他年轻时候进京赶考,在山林里瞧过的小胖松鼠。

潘知州好笑,“好了好了,一共二十有四,别再数了,再数也不能再多。”

潘寻龙坐直了身子,“爹,你别瞧这只是小小的符箓,厉害着嘞。”

他说着话,将顾昭予的那几张神行符拈出来,“喏,瞧到这几张没。”

“神行符!”他一字一顿,“用了它,足下生云快似风,可神行千里,特别神奇。”

潘知州看了过去。

只见那黄纸朱砂,上头笔走龙蛇一般的写着符文,仔细看,倒是有些像是写了六个丁,六个甲,中间绘制北斗星的符号连接。

看过去简单,多看几眼,却又奥秘无穷。

潘寻龙小心的折了两张神行符和几张雷霆符放到荷包中,等荷包鼓囊了,这才停了折纸。

他起身坐到潘知州旁边,低头认真的替他爹系上,不放心的拍了拍荷包,唠叨道。

“别丢了哦。”

潘知州心里熨帖,“那不能,这可是我儿分我的宝贝。”

车马一直前进。

潘寻龙见潘知州一直捻着胡子,不禁动手将他的手拿了下来,不赞成道。

“这胡子本来就秃了一半,再捻就更秃了。”

潘知州叹一口气,“心烦啊。”

潘寻龙倒是个乐天的性子,“别烦了,不然,咱们请顾昭来州城巡夜得了,唔,待遇不能只是寻常的更夫份例,还得安排一处屋舍,他那般大本事,月俸得提一提。”

“胡闹!”潘知州唬脸,“你也说了,他那般大的本事,咱们怎么能让人家巡夜做更夫,屈才了不是!”

更夫那是谁做的,一般都是那等老汉子做的,像顾小郎这般人物,瞧过去就是聪明相,他要是愿意入红尘,不是状元郎,怎地也得是个探花郎!

潘寻龙面容古怪,“爹,你不知道吗?”

潘知州抚了抚衣襟,大刀阔斧的坐得板直。

“知道什么?”

潘寻龙拉高了嗓门:“顾小郎就是更夫啊,整个玉溪镇的梆子都是他敲的。”

“对了,你可别在他面前说做更夫不好,他都和我说了,他家从太太太宗那辈开始,就是夜里打更的,是更夫世家嘞!”

潘知州:......

他知道耕读世家,倒是头一次听说更夫世家。

潘知州神情若有所思,“看来,他这一身本事应该是家传的,也不知道家里的老爷子又是何等风采。”

不过,潘寻龙的一番话,倒是真让潘知州心动了。

靖州城的异事,近来颇多啊。

......

那厢,顾昭抬脚去了靖州城城东的丁家,那儿,丁大鹏和丁夫人两人一宿没睡下。

瞧见顾昭回来,丁夫人一把拉过顾昭,上下打量两眼,关切的问道。

“怎地去了这么久,没事吧。”

“啊,是我唐突了。”

她是有些胖肉的妇人,就是蹙着眉,也让人觉得可亲。

顾昭笑着摇头,“不会,我知道夫人这是担心我。”

三人寒暄两句,抬脚往屋舍里头走。

丁家的膳食早已经准备好了,原先用来当晚膳的大闸蟹,因为迟迟不见顾昭回来,丁夫人索性吩咐厨娘挖了蟹肉,做了蟹肉粥。

丁家堂屋。

丁夫人热情的招待,“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她将一叠酱瓜推了过去,继续道。

“这酱瓜是我腌渍的,落了霜的小胡瓜,做酱瓜最是好吃了。”

旁边,丁大鹏也帮腔,“是极是极,我家娘子旁的手艺没有,这腌渍酱瓜那是一流的。”

丁夫人笑盈盈,桌子下的手却拧了丁大鹏一把,直把他拧得脸上的胖肉乱颤,偏偏顾昭在这,他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顾昭听到动静,失笑不已,她目光看向丁万洋,问道。

“丁公子,可还有哪里不妥?”

公鸡唱晓,丁万洋虎口处的嘴巴果真长了回去。

此时,他没什么精神的搅动自己面前的白粥,目光落在顾昭碗里的蟹肉粥有些馋。

听到这话,连忙摇了摇头。

“多谢顾小郎,我已好了许多。”

顾昭点头:“那就好。”

……

片刻后,丁万洋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顾小郎,这事......真是瑜娘要害我性命吗?为何?”

顾昭抬眸看了过去,不单单丁万洋好奇,就是丁大鹏和丁夫人也停了动作看过来,显然,他们二人也是好奇不已。

她顿了顿,将事情简单的说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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