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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寒风呼呼的刮来,摇动枯枝,上头冰凌凌的积雪簌簌落下。

夜渐深,白雪月夜,自有一种静谧。

顾昭细细的看了周达的身量和五官,依着他的模样裁了小纸人。

符笔沾朱砂,笔走龙蛇,细细却又不间断的在剪纸上蜿蜒出繁复的符文。

随着最后的收笔,元炁倏忽的壮大,带着蓬勃的气势朝符窍一击而去。

灵光一漾而过,纸上的符文淡去,小纸人微微跳了跳。

……

“疾!”

顾昭将纸人朝鬼体的周达扔去,两厢相遇时,此地倏忽的一道白光大盛,再一睁眼,原先离地三尺地方飘着的周达立在地上了。

他颇为惊奇的打量着自己,又用脚踩跺了下地面,听着那簌簌响的积雪声音,惊奇不已。

“顾小郎,这纸身当真神奇,我感觉自己的力气都大了,之前年纪大嘛,总有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坦的,这下子,我却觉得自己好似沉疴尽去,灵活得很。”

顾昭失笑,“自然,原先不舒坦的是这个身子。”

她手指了指,示意周达看地上那化僵的身子。

周达恍然,对对,他现在是当鬼了。

他踩着雪的动作有些小心,一会儿抬下左脚,一会儿抬下右脚,小心翼翼,就是不忍心让双脚脚踏实地。

顾昭不解:“……周伯,有什么不妥吗?”

周达瞧见顾昭看着自己,有些乐呵呵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积雪冰凉有湿气,我怕它把这新壳子弄湿了,回头该潮了。”

毕竟,他现在是纸做的身子,颇为娇弱呢。

顾昭愣了愣,随即眉眼里都是笑意,宽慰道。

“周伯放心吧,不会潮也不会湿,你依着往日里的习惯,当它是旧日的身子就成。”

周达连忙又问:“洗衣做饭,都成么?”

顾昭眼里的笑意愈发的深了。

“都成!”

……

旁边,大黑绕着周达左右的跑,时不时还要拿那冻成冰的鼻子嗅嗅。

片刻后,它黑黢黢的眼睛瞪着顾昭,控诉不已。

“汪汪!”顾小昭偏心眼儿!

给旁人裁的衣裳妥妥帖帖,是正正好的大小,它白日那会儿,那纸身可是紧了一些。

周达这会儿有了纸身,瞧过去和往日无异,月夜下,甚至还有影子垂在白雪地上,不过,他毕竟已经身死,以往瞧不到的动静,这会儿也能瞧见。

他看着绕着自己脚边走动的大黑,抬头对顾昭赞道。

“顾小郎养的这条狗好,瞧过去气势就不凡,真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大……大将军?

大黑羞涩了,汪呜的一声蹲了下来,蓬松的尾巴甩了甩。

一副你继续说,我听着呢的模样。

顾昭被逗乐了。

她抬手揉了揉大黑的脑袋,低声道,“你要喜欢,以后我天天唤你大将军。”

大黑扭头:那算了,它小时候叫小黑,现在叫大黑,等它老了还能叫老黑……挺好的,起码比小将军,大将军,老将军来得好。

等它叫老黑了,一听就是沉稳又内敛有暗秀的狗,老将军......这一听就得解甲归田了。

不吉利不吉利呢!

听到大黑狗心里纷沓而至的杂思,顾昭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

没想到大黑小小的一只狗,整日瞎琢磨的事情还挺多的。

......

周达的魂灵安置稳妥了,接下来就剩这了……

顾昭低头,目光落在那化僵的尸身上。

黄纸朱砂的符箓倏忽的悬浮在半空中,隐隐有黄光漾过,这一片天急骤的聚起云炁。

云有些低,有些厚,奔腾翻滚,有骇人又惊心的气势。

“轰隆隆!”一道惊雷落下。

周达有些畏惧的往后退了退,抬眼朝半空中看去。

只见黄符黄光微漾,紫色的雷光顺着黄光落在地上那面目狰狞的僵上。

那乌黑的指尖更长了一些,它自己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去接那雷光,空气中有噼里啪啦的动静声。

似是反扑,它獠牙倏忽的长了,张嘴朝天大吼。

“轰!”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正正的将僵喉口中的那口炁击散。

汇聚着死炁,怨炁,晦炁的炁息瞬间如雨后的水渍被烈日一照,消弭在半空中。

僵满是青紫色尸斑的手重重的砸在地上,在周达和顾昭的视线下,它化做黑雾,风一吹,整个缥缈的化去,便是连黑灰也没有留下。

一道阳火起,半空中的黄符燃尽寂灭,汇聚的云炁急速的退开。

天朗月明,此地没有半分方才那逼仄又骇人的气势。

周达有些怅然的看着前方。

顾昭看了过去。

周达振作精神:“顾小郎莫要忧心,只是一时怅惘罢了。”

他低头看自己抬起的手,和之前别无二致模样。

这才继续道。

“能陪老婆子走完最后一程,我这下也安心了。”

他肃了肃容,郑重的冲顾昭作了个揖,道。

“还要多谢顾小郎成全。”

“客气了。”顾昭伸手搀扶住周达,笑着道,“周伯您能在化僵时顶住本能,灵台清明,我才是敬佩您。”

但凡周达身上有一丝的血孽之炁,就算顾昭想要帮忙,也引不出他的魂灵。

两人又先说了几句话,顾昭瞧了瞧夜色,提上绢丝灯,和周达辞别。

“有不妥的地方只管去甜水巷那儿寻我,一般来讲是不会,这纸身上我绘了拘灵符,虽然它拘着你的神魂,却也护着你。”

旁边的大黑汪汪了几声,给顾昭背书。

是好用着呢!

晒太阳也不怕!

“好了大黑,咱们巡夜去了。”顾昭失笑,招呼了一声大黑,转身进了黑暗之中。

……

周达站在门檐下瞧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团橘黄的光团不见踪迹了,他这才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远远的东面。

虽然天色还昏暗着,不过,只要静心等待,明儿这儿又有明亮又温暖的日头升起。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阖上了。

接着,周家的屋舍里传来几声交谈。

“老伴儿,你,你的手......你都好了?”

江香兰颤颤的手摸上了周达的手,两只上了年纪的手带着褐色的老人斑和岁月留下的粗糙痕迹,都不好看,不过,交握的那一瞬间却又是那般的温暖。

周达安抚的拍了拍,“好了好了,都好了,我没事了,你也别担心。”

他顿了顿,嘴角勾着笑意,灰白晶透的眼睛格外的清明,保证道。

“现在我不馋隔壁的娃娃,也不馋咱们家的老母鸡了,呵呵,嘴不馋,心里也不馋。”

江香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不断的喃喃。

“好了好了......都好了。”

“真是祖宗保佑。”

“不是祖宗。”周达认真的纠正,“是顾小郎帮的忙。”

“对了,你刚刚听到那雷霆的声音了么?”

“什,什么雷霆声?”

“没什么。”

周达心里有数,看来,顾小郎在落雷时还用了别的手段遮掩,如此也好,剩下的日子,他想和老婆子清清静静,稳稳妥妥的过完。

......

第二日,旭日东升,明亮的日头照在树梢,屋檐......到处都是亮堂堂又明晃晃的。

张庆喜被江葵娘拦在家里,不让他去摇船打鱼去了。

……

院子里。

江葵娘摆了几个三脚架,拿着布擦了擦竹竿上的灰尘,架上。

她来来回回的屋里屋外走,抱着被子和下头的床褥,一边往竹竿上搭,一边和张庆喜唠叨道。

“天儿冷,市集上的人也少了许多,你们再去下网捕鱼,我心里也担心,左右忙活了大半年了,赶着这几天,好歹也歇一歇。”

张庆喜呵呵笑了声,摊手去接江葵娘手中的被褥,一人拿,一人晒,很快活儿也就干完了。

江葵娘探头,“哎,今日日头大,咱们去给周伯周婶那儿也搭把手吧……周婶病着,被褥最是要晾晾晒晒,干净不说,人也更爽利。”

张庆喜应了。

“葵娘,我瞧你待他们倒是好。”

江葵娘叹了口气,“都不容易,就搭把手的事儿。”

“再说了,街坊邻居就是要互相帮衬,以前咱们刚来的时候,你忙着捞鱼,我忙着市集里卖鱼,我都没开口,周伯周婶都帮我瞧着牛娃了……这些情分,我都记在心里。”

张庆喜叹了口气,愈发觉得自家阿爹阿娘辜负了葵娘。

葵娘多好的媳妇儿啊,性子大方爽快,旁人的一分好,她也能给他记个三五分。

张庆喜忍不住由衷道。

“媳妇儿,你可真好。”

江葵娘倒是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毕竟她们村子里的老话可是说了,力气是奴才,用了还会来。

不过是搭把手的事儿!

……

等张庆喜和江葵娘忙活完后,两人去了隔壁的周家,瞧到眼前一幕,眼睛都忍不住瞪大了。

只见院子里的被褥都已经洗了晒了,就连老太太也被搬到了院子里阳光明媚的地方。

搁了一张藤椅,下头铺了棉褥,老太太躺在藤椅上,手中拿一把蒲扇遮着落在眼睛上的日头。

旁边,周伯也坐在方凳上,前两日裹得严实的脸露出来,迎着日头,乐乐呵呵模样。

张庆喜和江葵娘瞪大了眼睛,这,这活儿谁干的?

“你们来啦?我刚刚还想着一会儿上你们那儿呢,灶里炖了一锅羊肉汤,这冬日里就是得吃点热乎的汤才成。”

周达瞧见来人,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江葵娘的视线看向周达灵活的腿脚,诧异道。

“周伯,你都好了?”

周达摸了摸头,“一觉醒来就好了许多。”

张庆喜和江葵娘对视了一眼,虽然觉得意外不解,不过,瞧着利索的周伯,两人却也由衷的欣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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