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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时,他瞧着陈氏和明皓亲亲昵昵,眼里还是会流露出羡慕之意,说句良心话,陈氏待他也很好,衣食住行,无一不操心,以前他不觉得,有了明皓后,他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少的是那一份的亲呢。

陈氏,待他更多的是客气。

……

裴一清瞧着顾昭,“去岁,爹给明皓定了门亲事,明皓去了玉溪镇,偷偷瞧了瞧人家姑娘,回来便不肯成亲了。”

“他还病了一遭,不过,爹不肯退亲,说华家豪富,我们裴家乃是耕读之家,底子单薄着呢,到时华姑娘进门,对我们裴家也多有裨益。”

“两个人吵起来了,陈姨一时激愤,说了爹偏心于我,这般好人家,怎地不留给我这个大儿了?反倒给了明皓。”

“毕竟,按年纪来说,华家姑娘和我也是相配的。”

裴一清耸了耸肩,面上露出一个笑,眼里却没什么温度,沁凉沁凉的。

“他们在屋子里头闹得厉害,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陈姨的儿子。”

……

他想起一日,自己才刚刚哄着弟弟吃了药歇下,就听到正房屋里摔摔打打,似有吵闹。

他心里焦急,抬脚往门口走去,就听里头又是一个杯盏摔在地上的声音。

接着,就有陈氏撕心裂肺的怒骂,里头还有哀哀的哭嚎。

“在你心里,就只有前头林氏生的裴一清是你儿子是不是?我陈小蕊算什么?不过是你们裴家花八两银子买回来的。”

“哼,说是聘娶,其实就是买回来做丫鬟婆子的!就是为了让我照顾你那宝贝的大儿!”

“这便算了,眼下,你居然还要坑害了我的明皓,那华家姑娘那么胖,那是容颜有损啊,裴袁青,你这人还有没有良心,啊,还有没有良心了!”

......

一瞬间,裴一清只觉得自己被人重重的击了一拳,脑袋一下就懵了,眼前发白,瞧不清东南西北。

......

竹林里。

听完裴家这事,顾昭和卫平彦面面相觑,不想竟然是这事。

顾昭不解:“然后,你就走了?”

裴一清摇了摇头,笑得有些苦涩。

“后来,他们发现我在门口听到了他们吵架,爹不痛快了,陈姨也颇为懊恼,再见我,面上有颇多的尴尬和欲言又止。”

“陈姨说,我爹是偏袒我,才想让弟弟和华家成亲,她哪里知道,爹是想着我考出功名后,再与官宦人家结亲……我和弟弟,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到时,家里便能又有银子,又有权势地位,说不得,运道好一些,也能算上是一户新贵人家了。”

便是看透了这,他才心灰意冷的。

顾昭:……

“你爹的算盘打得倒是精,不过,也是你家运道好,两家没有结成亲家,你们要是真和华家成亲家了,裴家就得被华家掠运纳煞,破财又破家,可惨了。”

裴一清瞠目结舌:“哈?”

这是什么意思?

左右华姑娘已经走了,谁也想不到她成了周菲舟,要是寻上门算账,寻的也是华家人。

顾昭想了想,便将华家的事情简单的说了说,最后道。

“华姑娘人好着呢,不过,这华家就黑心了。”

“要知道,这天下就没有白得的午餐,你在盘算人家,人家自然也在盘算你们,你们两家要是真成了亲家……还是你们吃亏多一些。”

裴一清喃喃:“竟然还有这等缘由。”

顾昭:“是啊,所以咱们做人要正,为人要直,别打太多小算盘,有的路瞧过去平坦开阔,说不得是被人挖了坑坑洞洞,踩上一脚,崴了!”

“是极是极。”裴一清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

“其实,我会离开裴家,是因为我前些日子和我阿爹吵架了。”

顾昭看了过去,“这是为何?”

裴一清叹了一口气。

“我阿娘,我是说的亲阿娘,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有不对,阿爹只说他们那时年轻,阿娘沉溺情爱,老是埋怨他不够贴心,不够爱护她,阿爹又只想着读书科举之事,因此,两人之间颇有龃龉。”

“她死了,阿爹紧着又讨了陈姨,我们搬来靖州城,常年居于此处,是以,旁人也不知道爹前头还有一个媳妇,而我,是前一个媳妇生的。”

“我娘,她在这世间好似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爹没有给她扫墓,也没有供奉祭祀,死了就是死了,就是不存在了……”

……

没有人再记挂着林氏,裴一清知道自己亲阿娘后,和家人相处别别扭扭,前段时间瞧见邻居家的在给亡人做祭,五牲十二果,纸衣纸宅,高马纸驴……

他这才惊觉,他家里从来没有做过祭祀,一次也没有。

裴一清去问了陈氏,陈氏犹豫了下,老实的说了。

“这事倒不是我的主意,是你阿爹不让。”

“我平日里操持家务,主持中馈,教养你和明皓就已经颇耗费心力了,你阿爹说不用,我一个做人家继室的,自然没有上赶着要给前头大娘子操持的道理。”

“清儿,我待你虽不若明皓亲近,不过,你摸着良心说一说,我待你如何?你小时候病着,哪一回不是我在旁边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着?”

“……熬药喂汤喂水,可以说,我比你阿爹对你还要上心。”

裴一清想着过往,眼里也有了水光。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记着呢。”

他低垂了头,陈氏待他很好,但是,他也不能忘了生他的阿娘啊。

“祭祀的事,我去寻阿爹说说。”

说罢,裴一清紧着又寻了裴袁青,好声好气的开口道。

“爹,我现在大了,我阿娘的事,我也知道了,她的冥诞和忌日是何时,不拘是三牲还是五牲,咱们得给阿娘化一些大金大银下去,有了供奉,才不至于做那孤坟野鬼。”

“不记得了!”裴袁青拿笔蘸了蘸墨,比对着手中的书籍,微微沉思,这才下笔。

瞬间,微黄的毛边纸上浮现笔走龙蛇,裴袁青的一手好字如鸾翔凤翥,端的是气势不凡。

“不,不记得了?”裴一清瞪大了眼。

“是啊,很奇怪吗?”裴袁青的目光自书籍中抬起,瞥了一眼过去,漫不经心模样。

“毕竟是这么久的事了。”

……

竹林子里。

裴一清似笑又似哭,对上顾昭的目光,眼里又有着几分茫然。

“他说他不记得了。”

“怎么能不记得了呢?所以,我和他多说了几句,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他气得不行,说白养了我一场,十几年的亲香,居然还不如一个没见过几面的死鬼。”

“他叫我滚……我就当真滚了。”

顾昭喃喃:“好凉薄的一个夫婿。”

什么叫做没见过几面的死鬼,那不是人家的阿娘吗?没有养恩,也有生恩啊,孩子挂念阿娘,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一场祭祀,又能耗费多少功夫?

一日都不到,切切煮煮,半日的功夫就成。

卫平彦重重的又掘了一把土,用力的点头。

“就是,你阿爹好狠的心。”

顾昭:“你外家呢,他们肯定记得。”

裴一清摇头,“早就没人了。”

顾昭想了想,这倒也是。

要是裴一清的外家有人,他哪里会直到去岁,因为裴袁青和陈氏两人吵架,通过他们无意间说出的话,这才知道自己还有个亲阿娘的。

没有生辰八字和忌日,东西烧下去,确实是收不到。

就像是写信不知道地址一样,于鬼海茫茫中寻一个鬼,该是多难,而且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走上了黄泉路。

倘若往生,那就跟更没地方寻了。

裴一清摆手,“不说这事了,好好一个明媚的春日都被搅坏了,乌烟瘴气的,唉,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顾昭想了想,“裴书生,我倒是有一法,或许你可以一试。”

“哦?”裴一清看了过去。

顾昭:“既然你不知道你阿娘的冥诞和忌日,祭祀时,大金大银和纸衣烧不下去,就像你们予人写信,不知寄往何处。”

“不过,我们不知道是何处,你阿娘肯定知道啊,你可以让你阿娘寻你,到时好好的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裴一清:……

他有些艰难的开口。

“让我……让我阿娘寻我?”

顾昭点头,“这法子不一定成,得看你的心诚不诚,也得看你的阿娘是否已经投胎去了,不一定的。”

裴一清吞了吞口水,“顾小郎,你说。”

他听一听,就听一听,至于做不做……再说。

顾昭:“首先,你要准备香火和香炉。”

裴一清点头,“这是自然。”

供奉神鬼嘛,香火香炉,必不可少的一个。

顾昭继续:“还要准备一面圆铜镜,不是普通的铜镜,是要三光俱足的铜镜,你知道何为三光吗?”

见裴一清摇头,她耐心的说得更详细了。

“三光俱足,指的是午时三刻的阳光照过,子夜满月笼罩,还有心光点化过的镜子,不可小气,起码得这般大。”①

说罢,顾昭比了个大小,约莫三寸的长度。

裴一清为难,这日光月光他倒是懂,不过,这心光又是什么?

他瞧了一眼顾昭,紧着就问道。

“顾小郎,何为心光?”

顾昭将手搁在心口,认真道,“心光,自然是我们心口中自发而出的光,要取此光不难,清静身心即可。”

“此时正是杨柳抽芽季节,你折一根杨柳枝,沾上无根水,从头开始扬洒,净化身心。”

“然后再将心光取出,食指顺着铜镜描绘一个圆,中间点心,如此重复三次,心光便取成了。”

裴一清瞧清楚了,“哦哦。”

顾昭满意,“裴书生要是嫌麻烦,香烛行也是有卖这三光俱足的铜镜的。”

裴一清:……不早说。

他扯了个笑,“无妨,店里卖的,总归是费银。”

顾昭点头附和,“是极是极,勤俭持家就得开源又节流,咱们赚铜板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