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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口,阿布婶子化了最后一张元宝,瞅了瞅插在地上的香。

香条燃得极快,猩红的火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只见青烟袅袅腾空,转眼就要燃到香脚的位置了。

她抓过篮子起身,目光仓皇的四处看了看,眼里闪过一道俱意。

下一刻,回头喊道。

“大嫂子,我……我就先回去了。”

“哦哦,好的,阿布妹子,你事儿忙就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收拾,不打紧。”

蹲地的几个妇人抬起头,摆了摆手,示意一会儿忙完了,她们会将这一处的灰烬清理干净。

“多谢多谢。”

阿布婶子瞧着地上的香条彻底熄灭了,紧着就将摆供的小碗碟往篮子里搁。

说来也怪,这些东西都是她亲手做的,端来的时候什么样子,她再清楚不过了,如今这些肉食都失去了颜色,瞧过去也干干柴柴的,就连摆盘的果子也蔫了许多。

就像,就像真有鬼在旁边享受了供奉,吃得特别的干净!

阿布婶子心里惊得厉害。

她收拾完碗筷,脚步颠颠,胖胖的身子瞧过去有些灵活,瞅着就要往巷子里走去。

顾昭暗道一声,“不好!”

潘寻龙好奇,“怎么了?”

旁边,赵家佑也紧了紧背上的书笈,同样好奇的看了过来。

唯一没有吭声的是卫平彦,他是半猫,虽说修为不深,天眼还是开了的。

他藏在顾昭身后,偷瞄了一眼离开的阿布婶子。

只见她臂弯间挎着篮子,抬脚昂胸的往前,全然不知道在她的背后,原先抢香火元宝的鬼魂停顿了一瞬,再抬起头,那鬼眼里有着馋意,又有着贪婪,它们晃晃悠悠的转身,飘忽的跟在了那胖胖的身子后头。

“孤魂野鬼缠上她了。”顾昭压低了声音。

什么?缠上了!

那该如何是好?

还不待赵家佑几人说话,就见顾昭伸出手,手心一翻,上头便出现了叠好的金银元宝。

火光“腾的”一下燃起,明亮的火光撩过纸折的元宝莲花,青烟腾空。

下一瞬,原先要跟随阿布婶子的孤魂野鬼脚步一顿,瞧着漫天下起的金银元宝雨,目光里的贪婪更盛了。

“好多,好多……好多元宝,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幽幢的鬼影阵阵交错,众鬼瞅着对方的眼神皆是不善,倏忽的,金银雨中有朵朵莲花泛着金光飘落而下,众鬼停滞了一瞬。

金银雨寻常,这带着功德之力的莲花可不寻常。

众鬼转过视线,注意了到正在化宝的顾昭,心里一紧,有莫名的压迫感传来。

就像老鼠见到大猫一样,是天敌的气息。

顿时,它们缩了缩身子,不敢再放肆了。

那厢,众鬼被这金银元宝吸引了注意力,阿布婶子的身后干净极了,只见微胖的身子脚步颠颠,走了一段路,拐了个弯便不见踪迹了。

顾昭放心的收回视线,对潘寻龙几人解释道。

“没事了,它们这会儿光顾着领金银元宝,没空缠那阿婶了。”

……

都是些孤坟野鬼,平日里没有后辈供奉,顾昭瞧了瞧,索性燃了一扎的香,只见她掌心拂过,香头倏忽的被点燃,猩红的火点有烟气冒出。

顾昭弯下腰,将这些香往地上一插,眼睛瞟过聚拢过来的众鬼,道。

“请你们吃顿好吃的。”

末了,她眼睛瞪了瞪,不忘警告道,“不要打架啊,一个个的来,吃完了就回鬼道去,不要在人间游荡,知道没?”

“啊啊,这小郎真的瞧得到咱们,吓人吓人!”

鬼音幽幢的传来,鬼影攒动,隐隐绰绰,此处的风炁愈发浓郁了,有阴森幽冷之感弥漫。

祭奠供奉的几位妇人搓了搓肩膀,目带俱意的相互对视一眼。

以往她们祭奠,动静好像没有这么大。

正巧天色也逐渐黯淡了,几人快快的烧完元宝,紧着就要离开。

顾昭一边化宝,一边和赵家佑三人道。

“供奉孤坟野鬼也有诸多忌讳,一个弄不好就会被鬼缠上,鬼物贪婪又诡谲,还欺软怕硬,刚才走的那位阿婶应该是遇到事了,心神尤其不宁。”

“这心神不宁,身上的阳气就弱,阳气弱,鬼物就欺她好欺,想着跟她回去,回头闹些小动静,别的不说,混几顿饭吃吃还是成的。”

潘寻龙附和,“这就跟柿子挑软的捏是一个道理。”

顾昭笑道,“是,就是这个理。”

……

顾昭焚香化宝的动作没有隐藏,那厢,落人一步的两位妇人推搡了两下,互相瞪了一眼,瞅着顾昭这边,交头接耳的小声说话。

“阿姐,这小郎瞧过去好生有本事!”

“哦,就这么一瞧,你就瞧出人家有本事了?你这眼睛是开了光不成?”

年纪稍大一些的妇人头上缠着青巾,她听了缠花巾妇人的话,当即皱了皱眉,两人平日里抬杠惯了,她下意识的就反驳了一句。

“阿姐,说什么话呢!”花巾妇人一拍对方的手,不赞同道。

“你没听到他说的话吗?那是一眼就瞧出阿布大妹子这两日遇到不太平的事了,瞧着几人的模样,一看就是外乡人,这一瞅就瞅出缘由,不是有本事是什么?”

“说话就说话,打人手作甚?”青巾妇人扭了扭身子,“瞧你这话说的,就阿布大妹子那事谁还瞧不出来啊,不遇到事,这也不会来路口化宝烧香,供奉亡魂啊。”

花巾妇人不服气,“那他手中出现的香和元宝怎么说,我可是瞧到了,就那么一下,他手中就多了金银元宝和线香,原先可没有的。”

两人嘀嘀咕咕个没完,顾昭笑了笑,几步走了过去,问道。

“两位阿婶,祈北郡城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的视线扫过周围几眼,继续道。

“上一回来,城里还热闹着呢,眼下却有些萧条。”

两位妇人瞧了瞧顾昭,视线一转,目光扫过潘寻龙,赵家佑和卫平彦三人。

只见他们穿一身的儒衣,腰间系同色的宽幅腰带,头戴四方平定巾,脚踩祥云皂靴,一副书生郎的打扮。

两位妇人好似想起了什么,面色俱是变了变。

“敢问几位郎君,是否是来郡城赶考的秀才公?”

顾昭回头看了潘寻龙几人一眼,笑着点头,道。

“我这三位阿兄是,不过我不是,我就跟着过来凑凑热闹罢了。”

两位妇人看了看顾昭一行人。

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好小伙子,尤其是面前这个说话的小郎,只见他十六七岁模样,虽然不如同行的几位兄长个子高,也不如他们壮实,看过去更显弱质一些。

不过,他的个子也不矮,瞧过去也是身量颀长的模样,面容白皙,眉眼精致若好女,偏偏身上有股蓬勃的朝气,笑时有如清风拂面吹来,让人心生亲切和好感。

两人对视一眼,皆不忍心见这一行人遭了难,遂拉过顾昭,瞅了瞅周围,压低了声音开口。

“咱们祈北这两日是不太平!小郎几位小心一点。”

“是是,不太平,对了,我名字里带了个芬字,大家都叫我阿芬婶子,阿姐她名字里带了佳字,你们喊一声阿佳婶就好。”

花布头巾的妇人指着年长的青巾妇人,开口介绍道。

顾昭看了过去,唤做阿佳婶子的妇人点了点头,她的面容瘦削又寡言,比旁边的阿芬嫂子更显严肃。

“两位婶子好,我叫顾昭,你们唤我一声小顾就成。”

阿芬婶子话多,当即就道。

“小顾,婶子不是吓唬你,瞧着这天色就要暗了,你们赶紧找个地方落脚,夜里别出来瞎晃,听到旁的动静也别多事。”

“前两天夜里,我们祈北城一下就出了六起骇人的事,各个都是读书人!刚刚那阿布大妹子你瞧到了吧,就是你说心神不宁的那个大妹子,她主家就是其中出事的一户人家,那少爷还是个秀才公哩,脑袋聪明着呢,文章做得可好了!”

阿芬婶子语气夸张,比划了下手。

“要是没出意外,这次乡试过了,他就是举人老爷了,明年春闱后,那更得是京城里的状元郎!打马游街,威风着呢!”

“噗嗤。”潘寻龙忍不住笑了一声。

下一瞬,他见两位阿婶瞪着自己,连忙摆手,道,“你们说,你们继续说,方才风大呛了我一口,在下失礼了!”

两位婶子也不好和这差不多能当自己儿子的年轻人计较,摆了摆手,继续道。

“现在不成了,那少爷是状元郎当不成,举人也当不成了!”

说到这,两人的声音里都带上几分俱意,几分稀奇,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嗓子都低了好几分。

秋风萧瑟的吹来,呼哧呼哧,逢魔的黄昏时刻更添几分暗沉,尤其是空气中还有香火元宝燃尽的烟气,更为两位妇人压低的声音添一些诡谲。

“他们都被邪物咬了手指和脚趾,剩下光秃秃的手掌和脚掌,吓人得很!半夜老大夫去看诊,都吓得想跑人呢!”

这话不假,宝安堂的老大夫见多识广,乍一看这血糊糊的手和脚,那也是被吓得不轻,尤其这事还是发生在夜里时候,那伤口怎么瞧,怎么像是被兽类生生咬下来的。

阿佳嫂子心有余悸的附和。

“就是,都成废人了,还怎么科举?生活都老大难了!”

“我听说那血溅得老高了,偷偷的和你们讲啊,我听阿布那妹子念叨过,那血迹瞧过去就像小孩子涂鸦,仔细一看,上头分明写的是血债血偿!”

说到这,两个妇人齐齐的打了个哆嗦。

末了又道。

“就因为这几起骇人之事,我们这才搭伴在这儿供奉祭祀,燃个香火,化点元宝,让那些冤魂认准了债主,莫要寻错门了。”

顾昭一行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慎重。

顾昭:“都是读书人吗?”

阿芬婶子点头,“都是读书人,有两个读的不多,不过也上过两年私塾,三个还在私塾进学,还是白身,阿布妹子主家那户人家姓严,最有出息了,是一位秀才公。”

说完这话,她倏忽的皱了皱眉,陡然想起一事,暗暗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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