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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是个爽快的性子,她心里有啥就说啥,当下就不见外开口道。

“别去这家买,他家不吉利,我和你说啊,街头那家明记糕点还不错,你去他家买。”

“称足实惠,糕点滋味也不错。”

宋延年又看了对面的糕点铺一眼,回头看大娘。

大娘以为宋延年不相信,她抬起眼皮撩了对门一眼,富态的脸上有些不屑。

“要我说啊,他就是事情做的太绝了,这才报应到子孙身上,咱们知情的,现在都不上他家大门买东西了。”

下雨天生意清冷,大娘就聊起了对门糕点铺的事。

他们这青鱼街多是百年传承的老店,不单单他们这王记肉脯,对面的吉祥糕点也是一家百年老店。

“他们店家姓祝,听说主上还是宫廷里御膳房的白案大厨,做得一手的好糕点,早年那生意是好的不行,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人来,就为了订他家的糕点。”

大娘回忆起当年的热闹,还有些怀念。

宋延年见桌上有茶水,顺便替她斟了一碗推了过去。

大娘便以一种小子上道的眼神赞扬了他。

宋延年笑了笑,“大娘继续。”

大娘咂了一口茶,继续讲道,“现在看来,祸端是祝老爷子还在时,就已经埋下了。”

祝老爷子没有兄弟姐妹,到他成亲后却子嗣艰难,四五年了还没有见动静。

后来他就纳了三房小妾,小妾肚里也半点没有动静,结果反倒是正房婆娘肚子有了消息。

大娘:“生下来的是个龙凤胎,姑娘白白胖胖的,儿子小的跟猫似的,没几天就咽气了。”

大娘替那丫头抱不平:“嗐,老爷子糊涂,那丫头在胎里懂什么,儿子没了,那是孩子和祝家缘分不够,都是自家骨肉,还整得和仇人一样,我就看不惯这。”

“琼娘命苦,好好的糕点铺小姐,整的和丫鬟似的。”

祝老爷子打那以后,也没有再生养孩子,他不甘心,小妾又抬了几房,各个都是臀大腰肥好生养的,各个都不见动静。

“青鱼街谁不说几句,说到底啊,还是祝老爷子不行。”

估计老爷子也是怕了人家他这头牛不行,后来也收了心,散了各房小妾,安安分分的过老百姓的日子。

只是偌大的糕点坊,没有一个儿子支撑怎么能行,祝老爷子便从族里领了个男孩回来,当做下一任当家人培养。

“祝老爷子老了后,倒是看开了,对琼娘倒是又好了起来,琼娘是个好孩子,前几年老爷子病倒起不来身,病榻前伺奉的都是她。”

“擦身伺药,哪个不细致妥帖。”

大娘停了话头,感叹了一句,“这孩子啊,还是自个儿的亲。”

“老爷子没的时候,特意交代养子要好好的对待琼娘。”

说到了这里,大娘面带气愤,呸了一声。

“没想到这孩子也是个没良心的,祝老爷子没了以后,没过两年琼娘也丧夫了。因为没有生养,婆家也待不下去,就前来投奔这养兄,养兄倒好,直接将琼娘赶了出来。”

“可怜琼娘,有家跟没家似的,娘家那么大,她还得赁着一间小屋住。”

宋延年倒是知道祝老爷子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男娃,朝廷有一条明文律例,女儿是没有继承权的。

要是祝老爷子不领一个养子,他百年后,族里的宗亲会直接接收他的财产,就算是银子都藏不住,宗亲村民会逼着家中女眷大摆流水席,直到将这户人家吃穷了为止。

女儿家势弱,所以,世人都在拼儿子。

前两年张铭家林氏生下了大胖小子,张铭欢喜得不行,直接赶了一驴车的红鸡蛋送到白马河,亲自己交给了宋延年。

那段日子,他看到蛋都有些害怕了。

宋延年:“祝老爷应该给女儿招赘。”

招赘的话,生的外甥起码还是自家血脉。

大娘叹了一声,“祝老爷子顽固啊,他说外甥不是祝家娃,再加上,他早些年一直看琼娘不顺眼,说她命硬,哪里会替她考虑。”

宋延年:“……”

要是当初死掉的是琼娘,祝老爷子就不会说留下的那个孩子命硬了,归根到底,还是祝老爷子恨琼娘不是男娃罢了。

“做姑娘真苦。”

大娘:“谁说不是。”

“这祝家养子事儿也做得太绝,结果,家里养的几个孩子都没站住,前些日子,最小的那个儿子也没了。”

“大家嫌他家做事不地道,晦气,青鱼街街坊都不爱上他店里买东西呢。”

两人说着话,屋外大雨滂沱,雨中跑来一个提篮小童,小童撑着一把油纸伞,踩着水花,啪嗒啪嗒的跑到了对面吉祥糕点铺前。

大娘站了起来,“哎,是琼娘家的丫头。”

“冒这么大雨过来,可别是有什么急事!”

宋延年定睛一看,他同这小童有过一面之缘,这是前些日子,在贡院外头兜售状元糕的小童,那状元糕香软不腻人,吃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整个糕点味道颇有层次感。

他带回白马河和大家一起品尝时,王昌平还嘀咕了一句,真是不敢小瞧琼宁州城的人,随随便便一个路边兜售零散糕点的,都能有如此美味。

现在看来,这琼娘得了这百年老字号的真传嘛!

宋延年想起那小童富贵的面相,问道,“方才您说,这琼娘丧夫未生养便归家了,那这小童?”

大娘此时看着对面的小人,心神有些不宁。

“这个丫头不是琼娘生的,她啊,是琼娘三年前在庙里捡回来的,听说刚捡回来的时候,那模样可惨了,又是伤又是疤的,还烧得迷迷糊糊的,一边哭泣一边喊娘。”

“醒来后万幸人没傻,倒是事情全忘了,就是把琼娘错认成自个儿的娘了。”

大娘有些不喜欢这丫头,因为养了这个丫头,琼娘年纪轻轻的,都不好再嫁了。

她给介绍的好几门好亲,就因为琼娘执意要带这拖油瓶,结果都没成。

好在这个丫头还是个知恩的,琼娘手思灵巧,她做一些糕点,这小丫头便做男童打扮,拎上篮筐,跑到市集里叫卖。

母女两个磕磕绊绊的,倒是把日子过了起来。

此时,也不知道小童和对面糕点店的人说了什么,结果就被人推了个趔趄。

祝掌柜:“去去去,哪里来的穷亲戚,天天上门打秋风,羞不羞!”

“走走走,再不走,我拿棍子赶你了,你娘病了就去请大夫,和我有啥关系。”

小稗站了起来,她叉着腰,恶狠狠的朝吉祥铺子里呸了一口,又指着掌柜的骂道。

“你人这么坏,活该生的孩子都养不住,我看吶,你以后就是有孩子,也都不是你的种。”

“我呸,你个戴绿帽的王八!”

宋延年:……

这丫头属乌鸦的吗,说话要不要这么准啊。

这吉祥糕点铺,虽然名字取得吉祥,但它的风水可不吉祥。

阁楼飞檐高高翘起,雨水顺着屋檐下落,本该是畅通无阻的,店家偏偏在屋檐下头,又砌了一间小屋充作烘焙房。

这大房檐下小房小门,又叫滴泪房。

大房滴小房,儿孙哭断肠。这种风水,一般都是妨碍子孙的。

宋延年思忖,这祝老爷子子息如此困难,未免也有这方面的原因,琼娘得活,不是命硬,估计是命里贵气。

此时这风水煞已成,祝家养子的子孙运已经被克没了,要是再有孩子,可不就是王八戴绿帽嘛。

……

符箓的光一闪而过,宋延年将这滴泪煞打散,让它不能再害人,至于祝家养子枯竭的子孙运,宋延年表示他也无能为力了。

也许多修善事,还能得老天垂悯,获得一线生机。

那厢,小稗痛快的骂完后,还不待掌柜的反应过来,转身又跑进了雨中。

祝掌柜跳脚:“嗐,丫头片子反了天了。”

大娘有些心神不宁,“哎,这丫头这么大雨还在外头跑,可别出事了。”

宋延年拿过大娘包好的肉脯,撑开油纸伞告别。

大娘:“哎,后生不多待一会儿?”

宋延年:“没事,一会儿雨就该停了。”

不愧是府城最新流行的款式,这纸伞确实算的上做工精良。

一把紫竹做成的伞柄,打磨得光滑又趁手,八十四道伞骨,根根分明,伞面画一幅蜻蜓戏荷叶,整把伞清新雅致,和这夏日般配的很。

……

小稗跑出几步远,就慢下了脚步。

她用力的拍了下自个儿的脸,“该,叫你骂得痛快,这下钱更是借不到了吧。”

她想起家里卧床不起的娘,眼里有些潮水积蓄。

她用力的倒吸鼻涕,不能哭不能哭,哭只能让别人笑话。

这样一想,她真的将那股泪意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