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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放过他们?

瑶娘抬头,她的目光越过宋延年看向破庙的大门。

穿过那杂草丛生的乱石路,她好似回到了几年前的过去。

那时,琼宁城也有一个书生和书童,一次醉酒,书生突兀的闯进了她诡谲邪异的生活。

“瑶娘,瑶娘,这是我从山里挖回来的山茶,你瞧这花粉粉白白的,开的多漂亮啊,种在你的院子里好不好?到时花期过了,你还能将它晒干泡茶,肯定香的很~你喜欢吗?”

“……”

“瑶娘,我不怕,你是艳鬼也好,是人也好,我都不在乎……”

“我真的不怕,你瞧我这天天晚上在外头溜达撞鬼的,像是怕鬼的人吗?”

“瑶娘,我写的书又赚稿费了,你瞧瞧我这书,里头都是鬼怪志异的故事,桩桩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他们可比你吓人多了,你啊,就是爱想太多,我真的不怕鬼,……当然也不怕你……”

“瑶娘你别怕,我找人算过了,我能活八十八,是个福禄寿全的好命,我这几天是生病了,脸色才难看一些,你别担心啊。”

“别走,别走,我不想你走!”

“瑶娘,瑶娘……”

“……”

情太真,以情为食的艳鬼反倒退缩了。

……

瑶娘轻笑了一声。

她收回因为回忆而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看向宋延年,低声回答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不想破坏这份心情罢了。”

宋延年沉思片刻。

故人?会是昌平兄吗?

他再次看了一眼瑶娘受伤的心口,开口提醒道,“你的时间不多了。”

瑶娘抬起自己的手,如玉的皓腕正一点点的散出魂灵,她喟叹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薄,就像身上的魂灵一般,才说出口就散在了空中。

“是啊,我快要消散了,道长要是能等,便让我自己去吧。”

她并不在意自己魂灵的溢散,因为她本就是已死之人。

只是……

瑶娘朝南方看去,她还没有和王生道一声珍重。

真是让人怅惘啊。

对于瑶娘的话,宋延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的视线落在瑶娘手腕间的珠串上,珠串是用小珍珠串联而成,上头珍珠的成色并不是太好,莹白中微微泛着一点黄晕,每一颗的大小也不一样。

可以看出,它其实不值什么钱。

艳鬼以情为食,最是贪婪且爱财,且艳鬼有千面娇颜,万般风情,多的是王孙公子捧金捧银来到她面前,就为博她一笑。

这一串珠链不起眼且平凡,和她一身的风情身价并不搭。

片刻后,宋延年面露恍然。

他想起来了,他曾在王昌平手中见过这串珠链。

他抓毕方回来时,王昌平磨着他要拔几根毕方鸟的尾羽,说是想要搭着珍珠给他的心上人做一个边夹。

那鸟羽他没给,后来昌平兄便拿着为数不多的稿费去了珍宝阁,买回一小碗的珍珠,一个个磨圆穿孔,最终串成了一个小珠链。

宋延年低头,就是这串吧。

……

瑶娘注意到宋延年的目光,她连忙将袖子放下,红纱没过手腕,遮过了这珠串。

“故人所赠,不值什么银钱。”

宋延年抬头看瑶娘,所以,故人真是王昌平了?

瑶娘的手无意识的抚过珠串,待指腹感受到那一粒粒的凸起,她的心是史无前例的宁静。

她看了一眼宋延年。

真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书生居然是一个道长,且道法精湛一身灵韵收敛自如。

此时他不再掩饰,周身的灵韵竟比之前伤她的老和尚还要深厚几分,而且,他没有对她喊打喊杀,态度甚至可以说是温和。

瑶娘心中升起一丝妄想。

“道长,瑶娘自知罪孽深重,却还是有个不情之请,想求道长成全。”

宋延年:“你说。”

瑶娘的手按在珠串上停顿了一下,似有不舍,片刻后,她还是将它小心的褪了下来。

她将珠串奉到宋延年面前,低声祈求道。

“待我魂灵消散,道长能否替我将这珠串寄还给故人?”

“此物乃是瑶娘的心头之物,瑶娘自私,终是不忍让它随我湮没在这黄泥之中。”

宋延年没有接过珠串。

瑶娘心生失望。

不行吗?就是这么温和的道长,也不愿替鬼物完成这小小的心愿吗?

她垂眸放下手。

也是,鬼物诡谲多阴邪,它们的话怎能轻易相信。

宋延年:“听你的意思,这故人对你来说,很是重要?”

瑶娘点头:“重要。”

重要到她都不敢回去再看他一眼,她怕自己会后悔,会忍不住的霸占他,然后……伤害他。

她笑了一下,“不瞒道长,今日这破庙里的人如果不是书生,瑶娘一定会将他拆吃入腹,吸成人干。”

书生的宽袍和书芨,总是让她想起故人……

宋延年望进瑶娘的眼里,里头红光一闪而过,贪婪又诡异。

显然人干一说,并无夸大。

宋延年点头:“我相信。”

艳鬼多是情殇之人衔怨自伤而亡,最是凶残狠辣,对男子更是仇恨的很,所以,他见瑶娘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放过马阳钊,着实是惊讶了。

只能说,她的故人于她而言,确实重要,重要到旁人只要有他两三分的影子,她便能克制自己的天性,心慈手软。

瑶娘苦笑了一下。

“重要又如何,他应该也有自己的夫人了。”

“他的书童也会像今日的小书童一般,句句不离家中的少奶奶,话里话外的维护着她。”

“我又算的了什么,我……什么都不是。”

说到后头,瑶娘惆怅不已。

宋延年:……

他怎么不知道这昌平兄已经娶妻了?

“你回去看到他成亲了?”

瑶娘摇了下头,“那倒没有。”

“艳鬼本就是无情鬼,人鬼殊途,他和我在一起活不长的,所以我走了。”

瑶娘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走的时候,我将他值钱的东西都卷走了,琼宁寸金寸土,他没了钱财一定会回老家,我听他家书童说过,他的家里人早就催着他成家。”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定有了夫人,说不定也有了孩子

瑶娘又是惆怅又是难受,眼里不时有凶光浮过。

宋延年:……

走的人是你,生气的人也是你,讲点道理好好!

他想起弹尽粮绝,就差露宿街头的王家主仆。

那时自己借了他们银子,银扇都拿来给他家公子买肉补身子了,自己倒是天天挂面搁把青菜,再放几粒盐巴……

一吃就是月余。

想起王家主仆二人受的罪,宋延年顿时对瑶娘不满了。

“你走就是了,还要卷他钱作甚?他哪是你重要的人啊,是你的仇人还差不多。”

瑶娘笑了一下。

果然是个年轻的书生,还未沾染世间的爱恨情仇。

“我走的时候想,恨一个人总比爱一个人来得容易,我希望他恨我,不要再来寻我了。”

然后他能够娶妻生子,妻贤子孝,过最普通平凡的人世生活,在花白头发时看着满堂的儿孙,偶尔有片刻时间想起年轻时的恋人。

那时,再多的仇和怨,都一笑而泯。

……

宋延年动了下耳朵,他将视线投向破庙大门外。

慧明法师快要来了。

他转头看还沉浸在自己心情中的瑶娘,悄悄的吐了一口浊气。

嗐!一个个都怪不省心的。

……

宋延年将挂在书笈旁边的油纸伞拿出撑开,然后在瑶娘的注视下,提笔在伞面上画了一道又一道纹路繁复却不冗杂的符箓。

随着最后一笔符纹的勾勒,符文化作莹莹符光,光亮就似天上的星子一般,点点落入伞面直至暗淡寻常。

他将纸伞递给瑶娘。

“去吧。”

“既然珠串这么重要,你还是自己亲手归还比较好。”

“我是不知道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对比,到底哪个更好受一些,但我知道,你的这个故人没有夫人,更没有恨你。”

宋延年顿了顿,笑了一下继续道。

“他是个傻瓜,还赁着白马河的屋子在等你,你去白马河找他就是了。”

瑶娘惊诧,她低头看手中的纸伞,又转头看宋延年。

“这……你?”

“你是谁?”

慧明法师越来越近了,宋延年侧耳听了片刻声响,转头对瑶娘道。

“来人了,你快走吧,这一次好好的说一句再见。”

宋延年宽大的衣袍挥动,瑶娘拿着伞的身影陡然消失在破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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