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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里有两个人抬着担架一路朝城门走来。

昆布踮脚看,还真是李大牛和小钱衙役,很快,小黑点似的人影便走近了。

李大牛将担架放了下来,他捶了捶有些发僵的胳膊,回头招呼道。

“小钱,快去打两桶水过来将这担架冲一冲,现在不洗,明天干了就更不好洗了。”

昆布看了看,果然,担架上头有黄黄黑黑的秽物,又脏又臭。

小钱衙役有气无力,他瞥了李大牛一眼,无奈道。

“大牛哥,我也好累了。”

随即,他的目光一转,看向旁边的昆布,期待道。

“昆布啊,帮你小钱哥一把啊!桶就在小房间里搁着,里头的水缸里也有水,你打个两三桶过来就好了。”

昆布瞪眼:……

他将脚往前一伸,不客气道:“小钱哥,我可是替你们站了三个时辰,回头这一双脚都该起泡了,就你累,我不累啊?”

李大牛哈哈的笑了起来。

此情此景,当真是大懒使小懒,小懒使蚂蚱,蚂蚱脚一伸,问上一句,你懒我不懒?

“好了好了,小钱快去吧,一会儿我自己刷担架!”

小钱衙役精神一震,顿时有劲儿了。

“好嘞!”他说完就往城门里头跑去。

昆布看着他的背影,凑近李大牛,语气里不无埋怨。

“大牛哥,咱们不是说好了一个时辰嘛!你看现在,都快三个时辰了……”

李大牛回头拍了拍昆布,安抚道。

“昆布对不住啦,哎!我们也不想耽搁这么久的,哪里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这般做人子女的……嗐……没良心没良心,养儿苦哟……”

“好了好了,你快回府衙做事吧,这次的事,我和你钱哥记你的情!”

昆布挠了挠头,憨笑道,“嗐,其实也没啥。”

好人做都做了,就不要再过多的埋怨了,回头多说几句,别人就该不记这个情了。

他昆布年纪虽然小,但脑袋瓜又不傻。

……

昆布看了李大牛一眼,有些诧异他面上的疲惫,不由得有些好奇,他开口问道。

“大牛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大牛:“嗐,说来话长。”

小钱已经将水和刷子拿来了,李大牛用力的刷着担架上的秽物,就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怒气一般,他一边刷,一边将事情说了一遍,直把昆布听得唏嘘不已。

“真是没良心啊……那老阿婆可怜了……”

……

署衙里。

宋延年忙完公事,回头便见到昆布回来了,遂招呼他道。

“昆布,过来下。”

他斟了一盏清茶推过去,昆布有些惶恐又有些开心的接下,此时正小小口的喝着。

宋延年:“事情怎么样了?”

昆布从茶盏里抬头:“啊?”

宋延年见他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

“你不是替大牛他们看城门了吗?怎么样,大牛和小钱将人送回去了没有?”

昆布连忙回道:“送回去了送回去了,只是……”

他顿了顿,没有将话再说下去。

宋延年刚刚心里一松,待听到只是,又起了个咯噔,他侧头看了过去,手中的茶盏也跟着往桌上一搁,沉声道。

“出什么事了?”

昆布被这如雪夜月色般冰凉的眸光一看,瞬间打了个机灵,顿时不敢再卖关子了。

当下便将从李大牛那儿听来的话说了一遍。

“那位阿婆命苦着呢,听说年轻的时候汉子老是打她,有一次差点被打死了,后来,她受不住了,便去富户人家家里做了一个粗使婆子……”

“她就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前几年干不动活了,就回村子里养老去了。”

“几个儿子成亲的彩礼、盖房子……这些大头的银子,都是她给出的……唉,可是这几个儿子都不念着她的好,拿银子之前是一副嘴脸,拿银子之后,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她的银子被掏空了,就自己种点菜来城里卖,换点儿铜板……倒也勉强能过活。”

“可能是上了年纪,人有些迷糊,这次走丢好几天了,家里也没人来找……大牛哥将她送回去,三个儿子谁都不出面,各个都躲着呢。”

宋延年听完后,手指头在桌上叩了两下,半晌,沉声问道。

“三个都不管吗?”

“要是实在不行,让李大牛将人安置一下,回头先停灵在署衙的义庄吧。”

昆布连忙应道:“管了管了,后来管了。”

李大牛和小钱衙役是官差,他们给整得火大,直接找了村里的里长,后来里长出面,李大牛也当面质问了那三个儿子。

“大牛哥说了,管不管就是一句话的事,也不要躲躲躲了,管就将人接了去,不管,他就带人回衙门,衙门有衙门的管法。”

昆布摊手:“然后,那位方阿婆的外甥也出面了,方阿婆的三个儿子就接手了。”

宋延年:“方阿婆?她也姓方?娘家也是方家庄的人吗?”

昆布点头又摇头:“她小时候逃荒逃过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后来被方家收养了,再大一些,就嫁在本村里,因为不是亲的,当初被她家的汉子欺辱得厉害,娘家那边也没说什么。”

昆布说完,发现屋里很安静。

他有些不自在的扭动几下。

宋延年顺手将案桌上有些杂乱的桌面整了整。

听完昆布的话沉默了。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昆布身上。

“好了,我明白了,她儿子接手了就好,总归是落叶归根了。”

“对了,你是不是还没有用饭?去找你大钱哥吧,他下午给你留了饭菜,你自个儿热热再吃。”

“有事我再唤你。”

“哎!”昆布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

暮色渐起,随着日落月升,天色很快便黯淡了下来。

宋延年起身走到案桌旁,他的手指捻过烛心,一团火苗蹭的蹿起,不过一瞬间,烛光充盈整个房间。

他坐在案桌旁的木凳上,手捧一卷书籍,过了半晌,还是无法将心神注意到手中的书卷。

宋延年的视线落在烛台上,那儿,红烛正涓涓的流着烛泪。

颗颗滚烫,簌簌落下……

……

片刻后。

带着朦胧金光的身外身踏出书房,书房里,宋延年的身子伏案似睡得香沉。

心神一动,身外身似一阵风吹过,出现在府衙的大门外。

他朝方家庄的方向掠去,身旁无数的景物在倒退,空间在扭曲,万物似浮光掠影一般……

不过是半刻钟的时间,他便已经在城外的方家庄。

宋延年停住,一阵寒风吹拂而来,身外身的衣袍无一丝晃动,就似存在于另一个空间一般。

他抬头望去,几步远矗立着一座巍峨的牌坊,牌坊由两根红柱顶撑,匾额蓝底金字,上头龙飞凤舞的写着方家庄三个大字。

显然,这方家庄还是个大庄子。

宋延年侧耳听了听,抬脚往西南方向走去。

……

方家大堂里,灯火点得很亮。

外头寒风呼啸而来,似鬼魅嘻嘻索索的笑着。

方祥强的婆娘张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外头,心里又一次埋怨,当下就冲方祥强发火了。

“作甚又要接回来,让她死在外头就好了,接回来干啥,什么屁事这么多,你看她现在这样,死又不死,活又不活的,一会儿还要给她洗身穿衣,烦人!”

不过,她倒是心里还有一分忌惮,说话的时候也只敢压低了声音,小声的数落。

方祥强也正烦着呢,他暴躁的薅了下自己的头发,怒目圆瞪的看了过去。

“你这臭婆娘浑说什么?是我自己想接的吗?哈!”

“你下午也看到了,送她回来的可是差爷,腰里挂着刀的,怎么,你是想让你家汉子我被抓去下大狱啊!”

张氏:“哪就这么严重了……”

方祥强嗤笑了一声,没有这么严重?这婆娘可真太天真!

他当下不客气的拉过张氏的胳膊,将她扯进来几步,指着躺在地上的方老太,让她睁大眼睛,好好的看看。

“你看看她身上这大氅,你没听那差爷说了吗?这是县太爷亲自替老娘包裹上的,他说了要送回来的!”

这一件大氅可不是便宜货,这县太爷连这么好的衣裳都舍出去了,回头能不问一声差爷,事情办得怎么样吗?

张氏也知道这个理,但她就是心里不满,当下就恨恨的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将被拉皱的衣裳撸平。

“那也不该只有我们俩个守着啊,二弟三弟,还有弟妹他们呢?”

方祥强阴沉着脸:“这才到哪里,接下来的事情多着呢。”

做七、下葬、做四十九……哼!他这两个好弟弟,哪个都别想躲!

……

另一处,方家二三房里,两对夫妻也在嘀咕。

二媳妇孙氏:“哎,你说,娘将剩下的银子藏哪里了?咱们也得守着,一会儿娘回光返照了,咱们得问问。”

二儿方祥恒砸了一口清茶,不以为意道。

“娘哪还有什么银子,不是早给大哥小弟了吗?”

“反正我不管,她以前给了大哥三十两,小弟二十五两,到我这里,就只有十五两,这事该大哥小弟管去,咱们啊,就在家里安心的待着。”

三房的方祥泽却是认为他老娘还是有一些体己的,他小声的和媳妇嘀咕。

“老太婆这么勤快,前段时间还背着菜去城里卖,我就不相信她没有银子,这没有银票银子,肯定也有铜板啊……走,咱们不能便宜了大哥二哥!”

婆娘吴氏喜滋滋的接口道,“还有娘身上那件大氅呢。”

方祥泽迟疑了:“可是,那是县太爷的。”

吴氏:“哎!你就是个傻的憨的,县太爷那是什么人?咱们的一县之主,他将衣裳舍给你老娘包裹了,怎么还会拿回去?”

就是缺钱也忌讳啊!

上头可是沾染了死人粪溺的。

吴氏轻嗤:“要不是上头脏了,你看看你那两个嫂子会不会现在就剥了这大氅。”

“不过没事,等你老娘没了,那衣裳我好好洗洗,就又是崭新崭新的了。”

方祥泽欢喜:“是是是,还是媳妇你聪明,又聪明又通透,我没娶错人,来,香一个!”

吴氏笑骂:“死相,起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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