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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府经历一场刺杀以后,府中上下明里暗地,依旧井然有序正常运转,大将军晁齐岩甚至都未露面,也就晁准和晁禅两兄弟在陆斛别院站了片刻,晁准不痛不痒问了婢女廖青梅几句,晁禅则是看了几眼被剑气波及的地面沟壑,两人偶有交汇视线,脸上却没有半分凝重神情。见到身材魁梧如小山的晁禅,陆斛顿时松了口气,他虽然年少时并不喜欢此人的离经叛道,但也时常会庆幸自己并非晁家老二的敌人,在陆主客眼里,晁禅行事百无禁忌,无迹可寻,当自己和同龄人晁准还在家学私塾苦读圣贤书时,年纪稍小的晁禅就已在江湖闯出一番天地,手中染血无数,据说及冠前去了一趟六王坟,以至于错过了及冠礼,后来联姻,新娘子是百里红妆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迎进的晁家府邸,可这位老二新郎官却不见踪影,劣迹斑斑,把老太爷晁齐岩气得七窍生烟,所幸有处事得当的长兄晁准从中斡旋,否则晁禅这辈子估计都不能再踏入家门一步。

陆斛得如释重负,除去见到晁家两兄弟坐镇府邸,还有另一层耐人寻味的原因。关于晁郸的暴毙,他已经听过女儿陆璇玑的说辞,打心眼里觉得半分不可信,可既然晁郸前脚刚死,后脚就有身手不俗的刺客潜入府邸针对晁槐,等于侧面证实了陆璇玑的说法,这对陆家来说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祸福相依,女儿毁相,加上缔结阴婚,还有接下来的进入大隋帝王陵墓,一旦回到南朝,整个陆家都会得到一笔寻常世家几辈子也难得到的丰厚报酬。陆斛想起可怜的女儿,说了句看似无情似有情的话语,“可惜是女儿,还好是女儿。”

持节令慕容祖武的府邸,唯一配得上持节令身份的,大概只有引泉入府做湖泊,夜色已深,故人相逢,睡意尚浅。没了鱼飓洛在场,三个男人谈性正浓,都是对脾气的人,少有引经据典的长篇阔论,经过交谈,梁尘才知道在老持节心里,北境五十万龙骧军战力雄甲天下,唯有辛右安是当之无愧的帅才,某些方面甚至要高出梁衍一筹,接下来稍逊的两位大将之才,岳岩竟要排在二哥梁澈之前,老人提起梁澈,只是流露出对后辈的赞赏,笑言生子当如此,远没有对岳岩的评价荡气回肠。兴许是亲身经历过,说起这个带给老人兵败被俘耻辱战绩的死胖子,执掌一州权柄的彪悍老人,言语中非但没有记恨,反而丝毫不吝啬其赞美和欣赏,说岳岩忠肝义胆,御下严苛,尤其是擅长率领一支孤军,深入战场之中的必死腹地,是真正意义上沙场百战九死一生的福将和猛将,智勇双全。梁尘因为年纪的关系,错过了春秋时期的那些举国战役,对于岳岩,直到现在,也跟小时候第一次见他的印象并无大差,始终笑眯眯的白嫩肥脸,臃肿到几乎看不到眉眼,很难想象他领兵陷阵杀敌的景象。今天听过了老持节的赞誉,才真正切身体会到,能从春秋战火中活着走出来的人,绝无一个泛泛之辈,放到任何朝代,都是当之无愧的王佐之才。

慕容祖武灌了口酒,满脸红光,肌肤褶皱如老树纹,愈发像个耕田老农,“听说过一些个得天独厚的宗门嫡传练武最终练成高手,还真没听过有藩王嫡子成就江湖百年的大气候。”

嵇遂半蹲在地,喝了口酒,笑着附和道:“我小师弟本就根骨不凡,又有师父和许白这样的领路人,更别说天机阁和靖北王府坐拥天下半数武库秘笈。我看啊,梁尘要早个上山几年,保准十八岁之前就入一品,再有我这个当大师兄的再悉心指点,二十五岁以前绝对能达到三清境界。”

慕容祖武斜了小友一眼,拆台道:“你来指点?便是个陆地神仙的天资,也得给带到沟里去。”

嵇遂哈哈大笑,打趣慕容老头儿言语忒伤人,老持节令与他相处向来不在乎这些小节,也是笑而不语。梁尘拍了拍脸颊,坦然自嘲道:“说白了,还是运气好。道教有人说自受胎时算起,女之生长壮老以七为基,男子禀赋,则以八为准,凡是人,七八五十六之数后,生气就已经全无,全靠后天养就得余气支撑,所以富贵老者,年迈再信黄老,错过最佳时机,去求道问长生,往往已是奢望,最多也就是延年益寿,为子孙谋求福报。练武确实八岁前筑基尤为重要,十六岁前要是没有打牢根基,再想成为高手,无异于痴人说梦。我小时候也曾想过成为顶尖剑客或是江湖一流大侠,不过耽误了,后来归功于上昆仑山,被老阁主辅以玉皇楼心法,再造楼阁,又翻阅阁中秘笈,操千曲而后晓声,有了不俗眼光以后,境界攀升才能一日千里。我现在的金身境,除了许白有意无意的疏导,还有慧威僧人的馈赠,说到底,靠自己的很少,靠家世和别人的占多。”

慕容祖武摇摇头,“我不爱听这种浑话。我是过来人,知道其中的艰辛,哪是三言两语可以带过的?”

嵇遂眯眼道:“这倒是句实话。梁尘,你可知在山上那些年,为何我对你照顾最多?不仅仅是你年纪最小的缘故,而是相较于崇明和李玄,你才是那个最被世间条条框框所束缚的人。我们师兄弟四人,崇明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读书人,李玄道心最为纯粹,本该一直待在山中,最终得道飞升,你大师兄我啊,这辈子所求,无非磨砺出斩仙一剑,至于出剑之后,是死是活,天来收,唯有你,想得太多,不过这样也好,若昆仑天机阁都是些世人眼中没有人情味的神仙,该多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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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尘望着皱起涟漪的湖面,轻声道:“可李玄还是下山了。”

嵇遂笑了笑,“谁让你是他的小师弟呢?”

梁尘也跟着笑了笑,然后问了个关键问题:“慕容伯伯,那这次是否答应截江,让大隋帝陵浮出水面,重现天日。”

慕容祖武喝了口酒,沉思良久,缓缓开口道:“原先老夫我不打算咬饵,毕竟牵扯太深。后来正教主来到府上,就变了想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金蝉州,究竟谁是螳螂,蝉,谁是后来的黄雀,就看各自造化了。”

梁尘点头笑道:“慕容伯伯,小侄来武象城已有几日,治军治政两事,都要跟你学学,哪怕不得精髓,能学得几分皮毛也好。”

老持节欣慰一笑,爽朗道:“老夫绝不藏着掖着。我膝下无子也无女,嵇遂又是个没边性子,好不容易积攒下墨水学问,总不能都带到棺材里。不过事先说好,你要真心想取经,就得随我一起多走走多看看,书上东西,我知道得少,又有你师父他老人家珠玉在前,也不乐意班门弄斧。”

梁尘笑着说了句好,嵇遂一阵头大,嘟囔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和以后要当官的,咋个一刻也不清闲,无趣无趣。”

一老一小相视一笑,跟性子散漫的嵇遂说娘们或者偷听墙角,保准相谈甚欢,但要与他说起军政,岂不是对牛弹琴?

喝酒之余,梁尘在心底细细盘算,如同铺设棋局。

六王坟分裂以后,古墓派再次一分为二,正教主鱼飓洛,听上去除了客卿慕容祖武,再无可供调动的其余势力,致命的是这位持节令也不好入局太深,隔岸观火,即便有雪中送炭的支援,也不可能明目张胆驱使兵强马壮的控弦军,万幸的是大师兄嵇遂身在此地,安心许多。

副教主那边,与晁禅勾结颇深,应该对开启帝王陵墓一事是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甚至有可能此事就是她暗中推波助澜促成,为得是摆脱千年守灵人身份的沉重枷锁。

晁陆两家自不必多说,连跟慕容祖武地位相当的权臣晁齐岩都亲临金蝉州,倾巢出动的门阀势力注定多如过江之鲫。

在这之外,会不会还有其它闻腥而来的杂鱼,尚未可知,但仔细想想,板上钉钉肯定会有,能经过这等风浪,想必也不容小觑。

梁尘则是被魔头鱼飓洛强行捆绑到一条绳上的蚂蚱,出力多少,则要看局面的险峻程度,其实依照梁尘的本意,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浑水最好不要下脚去蹚才稳妥,他这么一个从小家里就坐拥天下半数武库以及九层阁爬上爬下的家伙,更别说还在天机阁修行了三年,对于秘笈和宝物,实在提不起兴致。浑水摸鱼,那也得下手摸鱼的人对鱼感兴趣才会出力使劲。

乱局逢生。

梁尘皱着眉头,手中悬空酒坛早已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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