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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窗外渐起灰蒙细雨,冷雨凄风连午夜,飞花流水一年春。许彩浣悠悠醒来,揉了揉惺忪小眼,望着那个也不知是醒得早,还是根本没睡的年轻男子背影,怔怔出神。一大一小结伴而行已有约莫两月,从漠北平原上那座注定已无人烟的小村庄走到了北狄姑苏州腹地鹰隼城,一路走来梁尘把小姑娘照顾得很好,涉世未深的许彩浣也愿意把他当成亲人看待,但想到有朝一日终会分别,小丫头心底总藏着些苦愁滋味,不知是窗外冷雨凄风的缘故,还是憋了太长时间,竟把这段日子的委屈一股脑全发泄了出来,把头闷在被子里嚎啕大哭。

梁尘听到身后小姑娘的哭声,转过身子走了过去,坐到床榻边掀起被子,轻轻拍了拍许彩浣的娇小后背,柔声道:“浣儿乖,不哭不哭。”

许彩浣听到这句话,把头埋在梁尘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小姑娘这些日子已经将那些苦愁情绪掩藏的很好了,但再怎么说,她终究还是个孩子,爹娘双双丧命,不能太过苛责,总会有憋不住的一天。

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一辈子的潮湿,想起来,就会下一场只有你自己看得见的雨。

长大,其实就下一场雨的事。

梁尘脱去靴子,双腿盘坐,把小姑娘抱在自己腿上,从怀里掏出帕巾帮她轻轻拭泪,佯装生气道:“浣儿,再哭鼻子就不带你去逛庙会了。”

许彩浣猛一擤鼻涕,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撅嘴道:“不行,浣儿还想去看羊皮影戏...”

梁尘眯眼微笑,伸手敲了敲她的小脑袋,温柔道:“走,下楼吃过了早饭,带你去逛庙会。”

小姑娘破涕为笑,乖巧地点了点头,抱起蝶衣姨送的花瓣枕,跟着梁尘下了楼。

一大一小沿着楼梯还没刚走几步,就看到门口一片闹哄哄的,许多青皮无赖模样的男子手持抄着家伙在外边叫骂,尽是些不堪入耳的浑话脏话。佟掌柜站在客栈外的台阶上跟一名五大三粗的独眼龙汉子弓腰赔笑,汉子将掌柜递过来的包袱掂了掂,本就不悦的脸色霎时阴沉,一脚把男人踹翻在地,佟掌柜的媳妇和儿子躲在帐台里边儿,店伙计顾小五手拿一把扫帚,颤颤巍巍地护在娘俩儿身前,见到素日待自己不薄的掌柜被一脚踹在地上,愣是不敢挪动步子,生怕惹恼了这帮鱼肉乡里的混世魔头。

梁尘跟旁观的食客询问,这才知道了个大概,门外的那伙人是城西的一帮混混,为首那位独眼龙大汉是他们的头儿,仗着兄长在衙门当差,作恶乡里,每月半旬都会挨家挨户敲门来收头钱,美名其曰“保护费”,今日轮到了佟掌柜一家,本来约定好了上交二十两银子,可那汉子不知为何突然反悔,改口四十两,估计觉得佟掌柜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年关时分又挣了不少钱,所以想从他身上再刮下来一大吨油脂。佟掌柜平日里素爱读些诗词,尤其对辛右安写就的边塞诗句赞不绝口,所以沾了点鹰隼城男子身上少见的豪迈气,有风骨,被一脚踹翻,疼痛无关紧要,被围观的街坊邻里看到,不免羞愧难堪,尤其身为家中顶梁柱,这一幕落在妻儿眼中,愈发觉得憋屈抓狂,爬起来随手拎起根板凳就要跟这群无赖拼命,独眼龙汉子既然在青皮流氓中鹤立鸡群,自然会有一招半式傍身,区区一条板凳,抬腿便踢为两半,随后再补一脚,力道更甚,直接将佟掌柜踹到客栈墙角,头破血流。

汉子身后,一名瘦猴偷偷摸摸地钻了出来,走到捂头哀嚎地佟掌柜面前,连忙补上几脚,一副小人得志的阴险神态。平时帮派在城北地界都是横着走,偶尔起了冲突,对方碍于自己这边儿的威势,至多撂下几句狠话就不了了之,今日好不容易逮到个头脑发热的软柿子,正是耀武扬威的好机会,想到这儿,瘦猴出脚速度猛然加快,可惜他参与打斗极少,动作十分生疏,佟掌柜见势一个翻身,竟让他一脚落空,差点踉跄倒地,惹来大片讥笑。瘦猴满脸涨红,正要发飙,余光瞥见大哥朝自己皱了皱眉头,立马停下动作,悻悻然地退到一边。梁尘牵着小丫头的手,走到独眼龙汉子面前,没有一句废话,十分利索地给了四十两银票,当起和事佬圆场道:“这位大当家,小弟此番游历鹰隼城,受了佟掌柜颇多照顾,还望给个面子。”

粗壮手臂纹刻有一头凶恶下山虎的独眼龙汉子瞥了眼说话年轻人,嗤笑一声,“给你面子?你他娘的算老几?”

梁尘笑了笑,回答道:“小弟不过是昨日跟城牧府二公子攀上了些交情,算不得什么大人物,承蒙他邀请,正巧出门要去城牧府喝上几杯茶。二公子什么性子,我想大当家心里也清楚,小弟今日若对此事孰若无睹,传到他的耳朵里,只怕会落下个不好的印象,佟掌柜自是有错在先,但都说宰相肚里好撑船,还望大当家多多包涵,赶明儿拣选个好日子,在下定会在客栈里大摆筵席,请诸位兄弟搓一顿好酒,不知大当家意下如何?”

独眼龙汉子神色阴沉不定,思量片刻之后,咧嘴笑了笑,将银票揣入怀中,客气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小兄弟都这么说了,大哥我也不好再多刁难,此事就算翻篇,喝酒随时都行。公子以后若在城西那一片受了欺负,鹰隼城镇关西的名号随你去提,大人物咱惹不起,吓唬吓唬些小青痞还是不成问题的。”

梁尘抱了抱拳,笑道:“多谢大当家一番好意,小弟恕不远送。”

独眼龙汉子摆了摆手,洒然一笑,带着身后的众多青痞帮众离开了客栈。

客栈帐台里边儿,佟掌柜约莫七八岁的儿子,探出小脑袋看向那名年轻公子哥儿,心底充满了敬佩,对他来说,此刻的梁尘,可能就是爹以前讲故事提及过的,高得不能再高的江湖高手了吧。

可话又说回来了,究竟什么才是江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