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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去多久,俞心桥把脸转回来,抬手揩去眼角的一点湿润。

幸好忍住了,没真哭出来。就算是十八岁的俞心桥,也没有在他面前流过泪。

“该抱歉的是我。”却还是不敢看他,俞心桥垂眼,“我忘了很多事,还要麻烦你照顾我。”

又恢复了先前的强装镇定。或许再过几天,连强装都不必,二十四岁的俞心桥是真正的大人,本就该从容不迫,不再把所有情绪都摆在脸上。

徐彦洹缓慢地收回手,说:“不麻烦。”

许是想起在医院也这样说过,稍作停顿后,他又补充一句,“平时也不全是我照顾你。”

意思就是,你也会照顾我。

俞心桥点头,视线仍朝向低处:“等我适应了,说不定就会变回之前的样子。”

“不用刻意适应,”徐彦洹说,“现在这样也很好。”

放在床单上的手不自觉攥了一下,不知道为表示同样的“也”字,还是“很好”这个不合理的形容。

俞心桥什么都不知道,唯有一点可以肯定,二十四岁的俞心桥绝对不会再自作多情。

于是躺下,让被子盖过头顶,却竖起耳朵,听着脚步声远去。

后来的几天,两人维持着这样不冷不热的相处模式,日子过得倒也相安无事。

为找寻回忆,俞心桥积极参与各类活动,包括但不限于出门逛街,觅食,研究刺猬的饲养方法,以及打扫卫生,做饭。

以前不劳动是因为懒,俞心桥能弹一手好钢琴,就代表他的手并不笨。

他开始主动承担起部分厨房工作,但凡徐彦洹买菜回来,他就先帮着洗菜摘菜。有时候三灶齐开,徐彦洹两只手忙不过来,他还能很有眼色地递个酱油瓶,或者挖一勺盐,根据菜量撒入锅中。

吃完饭自由活动。徐彦洹像是默认让俞心桥自己“适应”,通常会在书房待到很晚,俞心桥则为了避免和他打照面开始早睡,整个人神清气爽,额头上的伤也很快愈合。

加上徐彦洹话少,俞心桥也不复从前那样聒噪,两人少有交流。俞心桥甚至猜测,他们俩结婚说不定就是为了搭伙过日子,这样每天就有理由多做几个菜,超市里看到买一送一也能毫不犹豫地买。

俞心桥开始有些想通了,既然恢复记忆的事急不来,不如调整好心态,说不定丢失的记忆就在某天清晨不期而至,给他一场意外之喜。

这天,梁奕把邢律的微信推给俞心桥,让他自己和邢律沟通遗嘱的事。

俞心桥:“原来我立过遗嘱啊。”

梁奕还记得他听说自己结婚时的震惊,疑道:“你的反应为何如此平淡?”

“累了。”俞心桥说,“如果听到每个消息都发一次疯,那我这份遗嘱说不定很快就能派上用场。”

梁奕:“……”

邢律的微信头像是自己的照片,穿西装打领带戴眼镜,表情一派严肃,就差双手抱臂显示自己非常专业了。

沟通时的语气却意外的“正常”,不客套不打官腔,自报家门后就切入正题,也没有卖弄本事,在俞心桥就一些晦涩的法律用词发出疑问时,总能用最简单直接的描述让俞心桥明白其含义。

即便如此,过一遍遗嘱内容,还是花了近一个小时。

最后邢律在语音里向俞心桥确认还有没有异议,尤其是关乎财产分配的部分。

俞心桥思索片刻:“既然这是我本人写的,那就这样吧。”

这份遗嘱是俞心桥在上个月亲自写下,交由邢律修改规范。俞心桥无条件相信二十四岁的自己。

邢律知道俞心桥的情况,说:“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进行修改。”

俞心桥说:“只要我还活着,随便怎么改?”

邢律:“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两人都笑了。

说完正事,俞心桥呼出一口气:“好久没工作了,有点不习惯这么快的节奏。”

“律师卖的就是时间。”邢律说,“所以不是我们想快,完全是职业本能。”

“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挂断电话,以免浪费您的时间?”

“不,花时间维护与大客户之间的良好关系,也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坦率的人总是让人愿意亲近,俞心桥又笑了:“意思是我可以向您咨询工作以外的事?”

邢律爽利道:“当然。不过这时候不要用‘咨询’,建议用‘打听’。”

俞心桥便也不遮掩,直接向邢律打听他第一次去律所时的情况。

邢律说:“当时是您联系我们律所,说要找一名私人律师,后来还拒绝了我们登门拜访,亲自到我们律所来。说实话,我们律所成立不过五年,在业内也没什么名气,能接到您这样的客户,纯属意料之外。”

“那最后选择您当我的私人律师,是我的意思还是——”

俞心桥点到即止,等对方接话。

“是您的意思,当然也有听取其他人的意见。”邢律反应也很快,“当时徐律还只是您的老同学,我们围坐一桌商讨由谁出任,他主动退出并推荐我,相信您也是接受了他的意见,才选择了我。”

这一点倒和徐彦洹说的一致。

俞心桥原本还想问自己在律所“语出惊人”的事,碍于面子实在问不出口。

只得拐弯抹角:“你们律所的人都知道我和他、就是徐彦洹,结婚的事吗?”

“当然,徐律和我们主任很熟,你们去国外注册结婚,主任还给他批了带薪假。”

“主任?”

“对,我们律所老大,之前您见过。说起来,要不是因为徐律和主任关系好,八成也不会进我们律所。”

“为什么?”

“新律所名气不够,待遇也一般。我作为合伙人自己选的创业路不认也得认,徐律可是法学院第一名毕业的高材生,但凡他投简历,无论首都哪家律所都不可能拒绝吧。”

三月的首都乍暖还寒,中午出门前,俞心桥把手伸出窗外感受温度,换上了略显臃肿的大衣。

住所周边既有大型商场,也有古色古香的羊肠小巷,步入其中,经常能碰见坐在小凳上聊天的老人,还有趁正午日头高悬躺在地上晒太阳的猫咪。

俞心桥喜欢和动物待在一起,有时候能盯着猫咪消磨半天时间,腿都蹲麻。

今天他心里有事,把带来的火腿肠分别喂给三只猫,就起身打算走了。

转身时迎面撞上一个踩着平衡车的姑娘,手里还牵着条体格健壮的金毛犬,狗跑得快车开得也快,俞心桥魂不守舍躲闪不及,两人哐当撞到一起。

首都姑娘心大豪爽,站起来顾不上拍拍屁股,就去扯俞心桥胳膊:“不好意思撞着您了,还站得起来吗?”

等到对上视线,姑娘又换了副面孔,扬声吼道:“俞小桥!你还知道回来呀?”

姑娘名叫肖开颜,俞心桥从幼儿园到高二上半学期的好友兼同学。

当年俞心桥出柜还是经她鼓励,只是没想到后果有些惨烈,导致两人足足七年没见过面。

肖开颜把俞心桥带到她开在附近的地下酒吧,这会儿还不到营业时间,里头零零散散几个人在打扫卫生。

把金毛拴在门口,肖开颜绕去吧台后面,撸起袖子说要给俞心桥露一手。

俞心桥太了解她,把话说在前面:“我还要弹琴,不能喝酒精浓度太高的。”

肖开颜翻了个白眼,从吧台下面拿了瓶养乐多递过去。

俞心桥笑:“你们地下酒吧还卖这个呢。”

“没办法,照顾小朋友嘛。”

两人交换近况。肖开颜还是老样子,随遇而安,享受生活,毕业后上班挣两年钱,加上父母留下的老本,盘下这个酒吧后就开始混吃等死,在学校还是社会对她来说几乎没区别。

听说俞心桥罹患选择性失忆,肖开颜大惊小怪地说要把他脑袋切开看看,是不是真少了点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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