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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十二月上旬,为期半年之久的高中生篮球赛终于迎来半决赛。

高三(3)班代表浔城二中出战,用王琨的话说:“这回咱们班能闯进决赛,是靠百分之十的天时地利人和,还有百分之九十的运气。”

其中那百分十,又有九成归功于徐彦洹。

梁奕很不服气:“一支球队五个人,他占九成,其他人每人零点二五?”

沈达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小奕你数学真好。”

候补队员俞心桥就客观多了:“团队协作固然重要,不过要是没有他加入,咱们肯定进不了半决赛。”

后来王琨把俞心桥的话转述给徐彦洹听,徐彦洹手里抱着球,抬眼看向不远处在做热身的俞心桥,意义不明地反问了句:“是吗。”

俞心桥就当是对自己说的,大大方方道:“是啊,所以你得好好打,要是进不了总决赛都是你的锅。”

话已经说在前面,因此当3班碰上强敌折戟于半决赛,王琨笑说:“徐哥你的锅接好,今晚等你请吃饭啊。”

徐彦洹平静地问:“你们想吃什么?”

俞心桥立马跳出来反口:“我觉得这次咱们输比赛,除去对方都是体育生实力太强,还有大爷今天状态不在线的原因。”

沈达也:?

“好几次球被你传丢了。”俞心桥碰了碰沈达也,示意他接锅,“要是没丢,咱们说不定还能拼一拼。”

沈达也明白了,俞心桥是不想让徐彦洹请客破费,于是忙点头:“对对对,都怪我。”

王琨:“……”还能演得更假一点吗?

最后这顿饭到底是徐彦洹请的。虽然他是去篮球队救场,但到底承蒙大家照顾,而且这么久以来都是其他人请客,于情于理也该轮到他做东。

大伙儿也都知道他家的情况,嚷嚷着要吃学校门口的烧烤。放学后,高三(3)班篮球队拖家带口八个人浩浩荡荡地钻进路边摊的塑料棚,点了一桌廉价却香气四溢的食物。

俞心桥口不重,吃不惯油腻麻辣的烧烤,便要了几串关东煮,淋上热腾腾的汤,抱着纸杯和众人坐在一起吃。

许是心知篮球赛结束,作为高三生的他们再难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放松地笑闹聊天,王琨作为球队队长,以饮料代酒向大家敬酒:“原本我以为能打到校决赛就算不错,没想到咱们连总决赛的门槛都摸到了,总之感谢诸位兄弟帮我圆梦,我到老到、死都会记得。”

女孩子多愁善感,何唐月眼眶跟着一红:“什么死不死的,你才多大岁数?”

其他人也唏嘘感慨,纷纷附和道:“嫂子说得对,我们可都得长命百岁呢。”

王琨喝完一杯又倒满一杯,这次面向徐彦洹:“感谢徐哥陪我们玩,要不是你加入咱们篮球队,我真的……想都不敢想。”

徐彦洹鲜少参与社交活动,被这郑重其事的道谢弄得发懵,杯子举了半天,只蹦出一句:“不客气。”

把俞心桥逗笑了,他也举杯帮着暖场:“大家一起来,喝了这杯酒,永远好朋友!”

闹到八点多散席,众人各回各家。

烧烤棚里火烤着不冷,从棚里钻出来,俞心桥就哆哆嗦嗦地打了个喷嚏。

浔城临近首都,天气也类似,如今寒冬腊月呵气成冰,他这种胃寒体质实在不宜在户外久留。

结完账,徐彦洹最后一个出来,看见穿着白色羽绒服的俞心桥站在路边双手互相抄缩头缩脑,圆咕隆咚的,像极了冬天堆的雪人。

还是怕冷到说话结巴的那种。

看见徐彦洹走来,俞心桥蹦跳着迎上去:“走走走,动动动起来,不然要冻成冰冰冰棍了。”

两人回家的路有一段重叠,今天走完这段路,俞心桥还跟在徐彦洹身后。

徐彦洹问他要干什么,俞心桥望天:“听说今晚会下雪,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听起来合理实际上荒唐的答案。徐彦洹问:“你在自己家看不到?”

“能看到啊。”俞心桥踢开脚下的石子,含混咕哝道,“可我家里不是……没有你嘛。”

依然很荒唐,但徐彦洹听完心脏倏地一软,到嘴边的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终究什么都没说,徐彦洹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脚步却肉眼可见地放慢了,在等身后的人跟上来。

不到一刻钟的路程,全靠俞心桥一个人活跃气氛,两人的对话以悬殊的字符比例推进,却又莫名和谐。

“你听歌吗,我分你一只耳机?”

“不用。”

“你送我的手套我洗过了,戴着还是很暖和,不过细看还是能看出血迹。”

“哦。”

“今天我虽然没上场,但有在场边给你们加油,你听到了吧?”

“嗯。”

想到刚才吃烧烤的时候,王琨都快哭了,俞心桥嘿嘿一笑:“阿琨最近和月月谈恋爱,整个人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徐彦洹看了俞心桥一眼,没说话。

天太黑,俞心桥并未察觉。他走在徐彦洹身侧,下定决心般地伸长脖子,呼出一口白雾般的热气。

“我们都十八岁了啊。“他望着远方建筑物铅灰色的轮廓,“你有没有想过未来要做什么?”

问完不等徐彦洹回答,自己先说:“我高中毕业之后应该会出国,学钢琴,就算实在不争气成不了演奏家,我还能当音乐老师,反正这辈子都得和钢琴在一起。”

俞心桥偏过脑袋看向身边的人:“等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脚步微微一顿,徐彦洹启唇刚要说什么,俞心桥怕他给出否定的答案,抢在他前面道:“不想也没关系,现在网络发达,我会天天给你发微信,让你没办法忘记我。”

似是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徐彦洹先是愣了下,而后面容松弛,眉眼都变得柔和。

自打记事以来,他就是个悲观主义者,凡事总会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当然事实也大多如他所想,走向最坏的结果。

可是,或许是刚经历过一场温暖的聚餐,又或许因为头顶的路灯是暖色,徐彦洹忽然觉得,有时候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

有时候,也可以适当保留期待,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将来。

徐彦洹看向俞心桥:“等到那时候……”

然而话说一半,就看到俞心桥抬手捂鼻子。捂完才意识到自己戴着手套,俞心桥痛心疾首道:“这鼻血一定是故意的!”

徐彦洹失笑,让他在巷口避风的墙角下等一会儿,自己去买点东西。

此处离筒子楼就差穿过一条巷子,徐彦洹去的是上次那家小卖部。买了面巾纸和矿泉水,拎在手里正要返回,突然听见对面楼,也就是他和母亲所住的那栋楼,传来女人凄厉的呼救声。

俞心桥等了很久。

久到风声停歇,鼻血都不再流。

其实他口袋里就有面纸,为了和徐彦洹多待一会儿,才装作没有。

俞心桥也知道徐彦洹不希望外人进到他家里,上回是情况特殊。因此听他的话待在原地,只在等了十来分钟后,悄悄探出头观察狭窄的巷道,捕捉任何可能是有人经过掀起的风声。

再拿出手机看天气预报,上面说晚九点会下雪,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又过去十分钟,俞心桥冷得原地小跑,抬头望一眼,天空无星无月,好似张大的黑色巨口。

他隐隐感到不安,地上墙垣覆下的影子像是笼罩在他心头。他仰头看上方的电线,把它们当作五线谱从一数到五,再从五数到一,实在等不及,俞心桥把用完的面纸往旁边的垃圾桶里一扔,双手揣兜里往巷子深处走。

没走两步,听见前方的脚步声。远远的,一道身影自黑暗中走来,分明直至站立,却仿佛背负沉重。

呼吸陡然一窒,俞心桥被这没来由的预感吓到,忙上前几步:“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

到近处才发现徐彦洹头颅低垂,额发盖住眼眸,肩膀微佝,好像再来一根稻草,就足以将他压垮。

他把手中装着水和面纸的塑料袋递给俞心桥,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俞心桥接过塑料袋,正欲接着问,徐彦洹已经转过身,迈开步子往回走。

“等一下。”

俞心桥追上去,徐彦洹低声道:“别过来。”

俞心桥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青筋爆出,似忍耐到极限,处在在崩溃坍塌的边缘。

“你怎么了?”俞心桥上前两步,“发生什么事了?”

“让你别过来。”徐彦洹拔高音量,几乎是低吼着说,“离我远一点。”

可俞心桥还是走向前,怕面前的人逃走甚至加快脚步,丢下手里的东西,从背后将那道身影抱住。

直觉告诉他,徐彦洹现在很痛苦,需要有人给予安抚。

俞心桥从未见过这样的徐彦洹,他的脸颊贴着他后背,只觉他的身躯在微不可察地抖,胸腔急促而剧烈地起伏,戾气混着血腥味散开,比黑夜还要阴沉可怖。

好像如果就这样放他走掉,可能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

“那我不问了,你别走。”即便害怕,俞心桥双臂缠住他的腰,将他死死抱住,“你先别走,在这里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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