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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寿帝赏赐给孟昔昭的这二十亩田地, 还真是良田。

地势高,附近有水源,自带肥沃土地, 既不用担心内涝,也不用担心干旱。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邻居不太好。

东边, 是秦大官的田地,西边, 是甘太师的田地,北边没地也没人, 南边则归耿枢密所有。

直接被奸臣们包圆了……

本来孟昔昭一看这形式, 就琢磨着还是换个地方,反正参政府名下有的是私田, 哪怕参政府的都用不了,还有超级富婆孟夫人在后面杵着呢,不怕没地方让他折腾。

然而再一想, 用自己的田地折腾出成果来, 和用天寿帝赏赐的田地折腾出成果来,效果必然不一样, 而且,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周边那么多奸臣呢, 到时候看见他动作这么大,搞不好就怀疑起来,替他把这事捅给天寿帝了, 也省得他自己跑去宫里演一场。毕竟天寿帝也不是傻子,老演老演, 早晚有一天他会审美疲劳。

在各位大员们的眼皮子底下折腾,有好处,也有坏处,那就是万一被哪个一肚子坏水的大员看见,企图摘桃子事小,假如他是个跟三皇子一样又笨又毒的人,企图搞破坏,那就事大了。

所以孟昔昭今天带詹不休来走一趟,让他看看,上点心。

顺便也是催他一下,孟昔昭不可能把自己的计划全都告诉詹不休,后者没有急迫的心情,干什么都慢慢悠悠的,可他等不了了啊,九月十二万寿节就到了,詹不休这边跟不上,到时候他会变得很被动的。

确实如此,詹不休如今即使入了军中,他也还是抱着施展自己的实力,一步一个坑的往上爬的心思,在他的设想当中,十年后,他就会成为一方将领,到时候进宫叩谢皇恩,他很想看看,皇帝看见自己出现在他面前,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当然,如果十年后皇帝死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

走进田垄之间的时候,孟昔昭就从马车里下来了,这条路太窄,走不了马车。

不远处,得知孟昔昭过来了,张家院乐不颠的就跑了过来。

也是多亏了孟夫人实力雄厚。

换了别人管家,早就被孟昔昭薅成秃尾巴狼了。

……

张家院穿着一身短打,人倒是看着比在参政府锦衣玉食的时候更精神了。

五月中旬,天气已然热起来了,他擦擦脸上的汗,笑着对孟昔昭说:“二公子,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多热啊。”

本来还没觉得,被他这么一说,孟昔昭还真觉得够热的,他当即用双手揪住自己宽大的衣服,毫不矜持的用力抖动几下,抖进来一堆凉风。

张家院:“……”

二公子,这里还有外人呢!

詹不休:“……”

有时候,他真觉得孟昔昭太过于不把他当外人了。

在鸿胪寺要端着,在街上要端着,在参政府有阿娘和大哥虎视眈眈,他还是得端着,如今都到了自己的地盘了,他还不能松快一点?

孟昔昭一副没看出来张家院痛心疾首的模样,只问他:“庄子建的如何了?”

听到正事,张家院正色起来:“回二公子,木料砖石已然送来了,选的都是好料子,就是大梁用的木料,还需再等上两三日,我估摸着,按现在的进度,十日后,就都能建好了。”

古代没水泥没板砖,造房子就很快,尤其是这种不需要多少装饰,只需要结实厚实的房子,更快。

孟昔昭点点头:“那佃户们呢,他们的户籍可迁出来了?”

张家院笑:“自然,他们可高兴了,还想磕头谢谢二公子呢。”

这些佃户原本是附近村落的村民,户籍也都落在村中,孟昔昭让他们迁进自己的庄子,成为他名下的“客户”,此客户非现代客户,而是挂靠于“主户”的意思,其实就是另一种名称的佃农。

挂靠客户也是有好处的,比如,应天府再征收粮食徭役,就征不到他们头上了,如果干得好,被主家带进城里,那从此也就是城里人了,不用担心因户籍问题,而被赶出来的情况。

但,事有两面,挂靠非常看运气,碰上孟昔昭这种公事公办,按时发工资的,就算运气好;要是碰上三司使那种只管自己钱包、不管他人死活的,那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虽然大齐没有奴隶制,可那一签十年的租赁合同,就等于是卖身契了,它只保障人的基本人权,也就是生死之权,其余的,能不能吃饱,会不会挨打,没有一个官府会管。

有时候连生死之权都管不了,前些年三司使邱肃明是河北东路的盐铁转运使,那段时间河北人民民不聊生,好些个佃户实在活不下去了,集体凑了一堆盘缠,送三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进应天府,准备去登闻鼓院告御状,然而人在应天府城外就被拿下了,拿下他们的无一例外,全穿着官兵的衣服,最终这三人以匈奴细作的罪名,被关进了应天府衙的大牢,此后就再没消息了。

而这事为什么能传出来呢,是因为后来这三个年轻人的家人找了过来,一番打听之后知道他们已然凶多吉少,顿时不干了,当街哭喊,拉着一个人就跟他们说这件事,但路人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都一个个呆愣愣的听着,很快,应天府衙再次出动,把这些家人用真定府暴民的罪名,全都抓了起来。

为什么邱肃明一个河北东路的转运使,居然能三番两次请的动应天府衙帮他擦屁股……这就不得不提了,因为在那一年,应天府尹由皇帝最信任的甘太师兼任,甘太师又是邱肃明的岳丈,那应天府衙,不就等于是邱肃明的后花园吗。

这些事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孟昔昭就是有心管,现在也无力管,目前他能做到的,就是在自己的这个小庄子里,保证不会有篦梳子、刮地皮的事情出现。

大的庄子一时半会儿建不起来,小的屋子倒是已经建起来三间,这是张家院的临时办公室,至于佃户们,目前他们还是住在村里自己的房子中,等这边建好了,再一起搬过来。

坐在唯一的正堂屋里,孟昔昭先让詹不休随意坐,然后才拿起张家院递来的佃户名单,上面登记了每个佃户的名字,还让他们签了字,不过一共六十二个佃户,会写自己名字的只有七个,剩下的全都按的手印。

这名单看的孟昔昭十分头疼。

他自己就体会过文盲的痛苦,现在手里又多了这么一批文盲,他突然有种自己还是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的感觉。

他问张家院:“这么多都不认字?那我让你找的人,岂不是一个都没有?”

张家院正想说这个事呢,他神神秘秘的靠近孟昔昭,小声对他说:“二公子别急啊,您还别说,真有一个符合您要求的。”

詹不休在一旁坐着,他是练武之人,耳力本来就好,张家院就是压低了声音,也被他一字不差的听了过去。

孟昔昭眼睛一亮:“真的?你可别蒙我。”

张家院呵呵的笑:“哪能呢,二公子这么聪明,我怎么敢跟您糊弄。”

孟昔昭听了,十分大言不惭的点头:“我也这么想,那人呢,把他叫来,让我看看。”

张家院顿时朝外喊:“把人带过来!”

估计在孟昔昭刚到的时候,张家院就吩咐去找人了,所以很快,一个哆哆嗦嗦、五大三粗的汉子被推了进来。

那汉子一边挣扎,一边喊饶命:“不是我、不是我!我没干啊,青天大老爷,真不是我干的!”

孟昔昭:“……”

詹不休默默看了一眼孟昔昭,孟昔昭余光接收到他这个眼神,尴尬的手脚一时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只能向张家院发难:“你干什么了把他吓成这样?!”

张家院也十分茫然,“没、没干什么啊。”

他赶紧往门口走了几步,拽住那个正在亲身诠释什么叫“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农家汉子,他都快九尺了,愣是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孟昔昭比他矮那么多,竟然被衬托的面目可憎起来。

……

张家院:“你喊什么!叫你过来是有好事,又不是要打你!还不快见过二公子!”

可是任张家院说什么,那汉子都怕的战战兢兢的,孟昔昭看了一会儿,感觉不行,干脆站起身,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东西,塞到汉子手中。

汉子手一凉,低头一看,是一个小巧的、造型上下圆中间凹的金铤,这一锭,大约有一两重。

一下子,这汉子就恢复正常了,他抬头看向孟昔昭,仿佛看见了突然下凡的财神爷。

砰的一下,他跪在地上,声音无比洪亮的叫道:“草民见过二公子,多谢二公子赏赐!”

张家院:“…………”

孟昔昭这才笑了笑,重新坐回去,然后吩咐:“张家院。”

张家院明白过来,轻踢了一脚跪下的汉子:“还记得我上回跟你说过什么吗?我们二公子最近正在寻找会种田的人,你把你上回跟我说的,再跟我们二公子说一遍。”

一听是这事,汉子更放心了,他先把金铤好好的收起来,然后才说道:“草民、草民确实会种田,草民爹死得早,娘身子又不好,底下还有两个襁褓里的弟弟要吃饭,从草民十二岁时候起,家里租的田地,就全是草民自己来干,春天种稻子,冬天种麦子,农闲时候再开几分地,种茶叶,草民种的田地,比别人的收成都高,交了赋税,剩下的草民就挑到城里去卖,足以养活一家子,今年草民还娶亲了,娘子上个月有喜,草民用卖茶叶的钱给她买了十只小鸡,让娘帮着养,等娘子临盆,这些鸡也就长成了……”

听着前面孟昔昭还暗暗点头,听到后面他嘴角一抽,赶紧叫停:“行了行了,本公子知道了,那锭金子,就算是本公子送给你娘子的安胎礼。”

汉子憨厚的笑起来,没之前那么紧张了:“多谢公子,公子真是大好人。”

孟昔昭打量着这人的体格,觉得他没有说谎。

按照他说的,他一个人,现在要养四个没法干重活的人,过一段时间就五个了,他都能把自己吃的面色红润、肌肉虬结,那肯定是有几分本事啊。

孟昔昭好奇的问:“你说你种的作物,都比其他人种的收成高,具体是高多少?”

说到这个,汉子顿时露出骄傲的表情:“寻常人种麦子,一亩只有一石的收成,草民能收到一石半,寻常人种稻子,一亩能收不到两石,草民却能收两石有余,若是天老爷高兴,草民能收出三石。还有草民种的茶叶,也比别人家的香,炒出来,后味十足。内城的茶铺,都喜欢收我种的茶叶。”

孟昔昭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他说的数目,然后忍不住的笑起来:“倒是个种地的好手,那你能种出这么多收成,必然有你自己的诀窍,不然都是一片田地,怎么就你能种这么多,而别人就种这么少?”

然而汉子听了这个问题,张了张口,突然心虚的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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