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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已经老了,身上总有一些不舒服的地方,也知道自己逃不过生死这么个理,但是谁不想自己能够活得更长久一点。现在见到一个鹤发童颜的修仙之人,他的心思一下子就活络起来,似乎见到了自己的明天。

一时难掩住激动,他立即说:“我们前去拜访真人。”

若是一般人,见到皇帝之后多少有点慌乱,之后便是跪下行礼。结果清源真人稳稳坐在巨石之上,目光平静地看向来人,“昨夜见东边隐有紫气飘来,贫道便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皇帝对这句话并不怎么惊讶,稍微有些名气的道长都是能掐会算,能算到他今日会过来拜访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他笑脸和善,声音丝毫听不出什么情绪,“那真人可知道朕所为何事?”

真人这才抬起头,朝着来的一行人一一看了过去。等见到梁知舟的时候,他的目光停顿了一息又滑了过去,最后落在皇帝身上,叹了一口气说:“贫道知道一二,只是这世间万物自有定数,非人力可以更改,皇上所求怕是要失望了。”

皇上脸上一黑,又生出一种不服气的心理来。

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是天命所归,哪个真人见到他之后不恭维,不说他有与天同寿之相,怎么到了这里就成了不能更改。

他一张脸绷紧,天子怒火更是吓人,“真人,真的不能更改吗?”

清源真人摇了摇头,丝毫没有畏惧,“是老道无能。”

皇上的脸色更沉了几分,梁公公被吓得直哆嗦,尖细的嗓音喝骂道:“圣人又岂是尔等能够置喙!来人啊,将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拖下去!”

“老道自小修行,求的是问心无愧。便是真君降临,老道也是这种说法。”清源真人目光如炬,丝毫不退让,“老道来京城,本就是预知京城将要地龙翻身,前来镇压。原是生死不惧,又为何要说谎。”

这话一出,所有人更是变了脸色。

地龙翻身为认为是不详的征兆,是上天对现任天子不满才会生出异相来告诫,而之后天子更是要下诏向天下人承认自己的过错。

这和指着皇帝的鼻子说,你做得不好有什么两样。

皇上的脸已经黑到不能看了。

清源真人还是没有停下,说是地龙翻身之日即将来临,若是想要平息上天这次怒火,需要在高峰之上修建道场,上达天听,否则日后还将有其他的祸事发生。

皇上直接被气得拂袖而去。

他早些年做皇帝真的兢兢业业,天还没亮就已经起来处理政务,一直忙到天黑,能去后宫的机会都没有多少。如此国家才暂时稳定下来,他也有了些时间追求长生之术。

可生气之后,他又忍不住生出一种恐慌来,难不成近些年自己真的有做得不好的地方的上天要降罪?

他沉着脸,身上气压低得吓人,问站在身后的梁知舟,“那道士的话,你怎么看?难不成朕真的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微臣以为,清源真人说的天象异动未必是您的过错,不然他大可借着刚刚的机会进谏。”梁知舟斟酌着说,阳光之下目光澄澈清明,“不过这对于您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皇上不动声色看过去,“这是何意?”

“修建道馆确实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能让更多有异能之士闻风而来。而清源真人的话,正好提供了一个契机。”

“若是最后没有应验,该当如何?”

梁知舟露出一个笑容,眼里透着几分凉薄,“皇上您只是为了京城百姓考虑,奈何奸佞犯了欺君之罪,这同您有何关系?”

皇上双手背到身后,没有再说话。

等第二日朝会,皇上居然真的将清源真人这番话在朝堂说了出来,并且提出要在幽州专门修建一座道观专供清源真人修行。

这次算是一下子捅了马蜂窝。

平时你求仙问道,最多就是花两个小钱,我们看你也不算出格的份上就忍了,毕竟玩什么不是玩。结果现在你要新建一座道观,走得还是国库的银子,这就过分了哈。

台谏内阁齐齐上阵,轮番上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户部尚书更是差点哭了出来,就差吊死在皇上面前说自己拿不出银子。

工部一开始没说话,毕竟这就是一个清苦的部门,也就是靠这种工程来捞捞油水。但是听说皇帝打算让梁知舟前监工时,老脸一垮,主动站了出来,“皇上,这于理不合啊!”

皇上召了几个心腹大臣和皇子一起,去南书房议事,给出的观点也很明确。

朕也不希望劳民伤财修建什么道馆,但清源真人信誓旦旦说有地龙翻身,朕也是怕京城中的百姓受到伤害。说到难过的地方,皇上还留出几滴眼泪,这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流下的眼泪啊。

几位大臣脸直接黑了,说得他们若是不答应下来就是祸害苍生的罪人。

不管几位大臣在心里怎么骂骂咧咧,事情最后还是这样定了下来,顺便在心里将清源真人记上一笔。有几家已经打算派了奴才去紫金山看顾清源真人的踪迹,只要人稍微有一点想要逃跑的踪迹,就会立刻被扣押下来。

出来时七皇子慢了一步,正好和落在后面一步的梁知舟一同出去。梁知舟脸色不变,和七皇子说些琐事寒暄几句。

现在朝中太子和五皇子争斗得厉害,剩下几个皇子也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七皇子因为出身不显,又常年的生病歇了没有争权夺位的心思,倒是能在胶着的党派斗争中寻得自己的位置,也还算是得脸。

现在在梁知舟面前,他丝毫没有身为皇子的矜贵,温和地说道:“世子可定了去幽州的日子?我还想着在你去幽州之前,请你喝次酒,也算是我为你践行呢。”

这恭谦的态度,就像是一只能随意拿捏的小猫。可梁知舟清楚记得,上辈子在厉王造反之后,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是病猫的七皇子的最后站了出来,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这一世,他也没打算扶持其他人上位,准备继续站在七皇子这边。但很明显的是,七皇子疑心过重。若是在太子和五皇子如日中天之际,他要是选择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七皇子,只怕七皇子晚上连睡觉都没有办法睡好。

况且,这点儿诚意算是什么?

梁知舟摇头,望着下面长长的一道石阶,“若是去幽州,还有许多要准备的事,喝酒就免了吧。”

说完之后,他笑了一声,毫不犹豫沿着石阶往下。

七皇子笑容不变,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

——

皇上要在幽州修建道观的事传了出去,梁知舟前往监工却很少人注意到。镇国公还是从副将嘴里听说,想了想之后破天荒翘了班,提了一壶酒回去,找自己的儿子喝酒。

梁知舟有点儿诧异,看着已经呈现出一点儿老态的的镇国公,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两个人直接去了练武场。

一开始镇国公府是没有练武场这种地方,还是在梁知舟小的时候,镇国公疼爱孩子专门为了他修建的。等建成之后,镇国公便亲自指导儿子武功,期待他的日后能够真正撑起镇国公府的门楣。

现在提到梁知舟总是有很多负面消息,残暴阴鸷、媚上乱下、不可一世,但应该很少有人记得,年少时的梁知舟就已经是才惊绝艳的少年郎。

后来发生变故,不少人说镇国公早早就放弃这个儿子,纵着他为非作歹。

镇国公也确实有这样的心思,只是他和茹娘的孩子啊,要远远比他想象中的优秀很多。他看着面前已经能和自己并肩的男人,灌了自己一口酒。

辛辣的酒气漫上来,他问了一句,“能不去幽州吗?我已经打算往上递折子,请封你为世子,这镇国公府的一切日后都留给你。”

梁知舟不回答,小口小口抿着酒,突然笑了。他压着眉尾,眸光中有些嘲讽,“皇上亲自下的命令,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这不是真话,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镇国公静静看了他许久,始终没有说话。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鬓边生出了几丝白发,目光也不像年轻时带着凌厉的煞气,反而平和下来,甚至带着几分祈求。

梁知舟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灌了一口酒之后,直接将酒瓶砸了出去,然后转身。

他的身后是残破的夕阳,是即将到来的夜晚,“有时候我也在想,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娘亲。明明知道她的死有问题,也能忍气吞声这么多年。”

“但我不能,我不是你。”

他转身离开,沿着前路走出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作者有话说:

梁知舟:我可以等你爱我,就算时间再长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