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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幽幽道:“二姑娘和三姑娘不是进宫应选了么,节使夫人还有闲情管你?”

清圆咦了声,“殿帅怎么知道她们应选了?选妃不是同殿前司不相干么。”

“内侍省和殿前司有些往来,我关心四姑娘,自然也关心谢家。万一我一个疏忽,她们把你送进宫了,那还了得!”他言罢顿了顿,又问她,“你不担心二姑娘和三姑娘万一选上了,会对你不利么?”

清圆笑了笑,“宫里的水,不比谢家深么,二姐姐那样的性子……殿帅大约会觉得我有些恶毒,我倒希望她能进宫,也免于让我动手。这世上弱肉强食无处不在,她事事喜欢压人一头,在宫里活不到明年清明。”

沈润失笑,“看来是我多虑了,我原想着分发玉牌前将她拽下来的,听你这么一说,让她进宫倒也不差。回头我和掖庭令知会一声,不叫她入神龙殿见驾就是了。那些宫女子,一辈子老死在深宫的多得是,过程子调到上阳宫,这事就办完了。”

若是现在有外人,听见他们这样的谋划,大约会心惊不已吧!多像财狼虎豹合计害人,只是奇怪,两个人商议起这种事来,竟能那么气定神闲,那么一拍即合。

清圆苦笑,“我回谢家之后,好像变了很多。我也学得她们一样,开始事事算计,心肠毒辣。”

沈润撑着额问她,“那你想回陈家去么?”

她点了点头,“我想回去啊,我自小在陈家长大,祖父和祖母都很疼爱我……”

“只是横塘偏僻,我想见你一面都很难……”他沉吟了下,深邃的眼眸又望向她,“云芽,这个名字比清圆更适合你。”

她微怔了下,可是,那名字已经离她很远了,回到谢家后她就排了序,成为那些姐妹中面目模糊的一员。现在提起唤了十几年的闺名,渐渐生出陌生感来,也不忍去亵渎它,她整日工于心计,已经配不上那纯洁的两个字了。

然而自怨自艾完,她又发觉有些不对劲,“殿帅怎么知道这些?你派人查我了?”

他眼波一漾,“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四姑娘倘或为此惊讶,大可不必,我不光知道你以前叫什么,连你几个月长牙,尿床尿到多大,都一清二楚。”

清圆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殿帅,你不能利用职务之便做这些事,你们殿前司可是圣人驾前最风光的衙门啊。”

他听了哂笑,“风光只在人前嘛,殿前司承办的差事多了,只要有必要,夫妻间床上的私房话都算不上秘密,更别提你的那点小事了。”

所以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在他面前你没有什么脸面可言,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他也知道。可又没有办法,人家吃的就是这行饭,瞧着那么体面的衙门,其实做的就是这样不体面的事。

不过他总算还有一点好,知道问她一句:“四姑娘生气了?”

清圆是那种万事知道退一步的人,也没有三句不对横眉竖眼的习惯,只是淡声道:“殿帅手握大权,想查谁就查谁,但我也要劝殿帅一句,万事过犹不及,过了便会树敌。若只知树敌而不知拉拢,早晚殿帅会发现,这朝野上下无一人可靠。届时腹背受敌,纵是圣人再念旧情,众怒不可犯,信而不用者,必为殿帅尔。”

沈润被她这番话说得发了一回愣,见解倒并不是多高深,但击中了他心里的隐忧。他从地狱里爬上来,便是到了今天的地位,脚下仍有悬空之感。可是这年轻的姑娘,忽然成了可以站在身后的人,可以与他背靠着背,迎接那些四面八方射来的暗箭。他以前一直以为女孩子想得不长远,闺阁之中不知人间疾苦,无非在乎个花儿粉儿,哪里懂得朝中局势。如今遇见了她,足智之外还有那样的深谋远虑,愈发让他笃定,这是贤内助的不二人选。

他点了点头,“四姑娘说得很在理,沈润也确实缺了一位能替我拉拢人心的膀臂,若有了四姑娘,化敌为友岂是难事?”

清圆笑道:“可惜我不是男人,否则进了殿前司,一定能为殿帅分忧。”

她又装傻,分忧也未必要进殿前司,男人在外开疆拓土,女人经营好贵妇圈子里的人脉,一样是并肩而行的手段。他很有一股立刻上谢家提亲的冲动,但前两天碧痕寺里的约定不能更改,这簇火让它在心底里烧,难得的姑娘,就要有足够的耐心周旋,越是急切,越要谨慎而行。

他望了望花厅外的天色,一弯弦月挂在天边,大开的勾栏槛窗下,有一株低垂的紫藤枝蔓恰好穿过,将月截成了两半。他说:“时候不早了,沈某送四姑娘回去吧。”

清圆说不必,“外头有丫头和仆妇等着呢,我自己回去就成了。”

但他并不听她的,自顾自率众护送,一直将她送到谢府大门前。

原本总要拿案子做敷衍,这回竟不,他骑在马上垂眼看她,长长的睫毛下,藏着一双温柔的眸子,“四姑娘进去吧。”

清圆纳了个福,“多些殿帅相送,殿帅请回。”

他只颔首,没有多说什么,拔转马头,领着身边的随侍浩浩荡荡地去了。虽说园子各处已经落了锁,但依然不妨碍消息快速的传播。第二日不单府里哥嫂姊妹都知道了,连东西两府的叔婶和堂兄弟们也都知道了。

“我就说,四丫头不是池中物,偏那些没见识的人爱压她一头。”蒋氏拿肩搡了搡裴氏,挤眉弄眼做脸色。

裴氏笑了笑,碍于扈夫人在场,圆融道:“所以才有老话说的,宁亏待小子,莫亏待姑娘。姑娘将来许人家,前途不可限量,像二姑娘和三姑娘,这会儿过了头选,要是再过二选三选,那眼瞧着就进宫做娘娘了……咱们家往上倒四辈儿,出过一位修仪,只可惜后来这份荣宠断了。如今要是能续上,也是太太的体面,姑娘们的造化。”

裴氏向来如此,刀切豆腐两面光,蒋氏哼笑了声,因不知清如和清容将来如何,暂且不好太过得罪扈夫人,只撇嘴不说话。扈夫人心里忌讳清圆和沈润牵搭,但总还存着一点侥幸,不相信沈润那样见多识广的权臣,当真能看上这么个小丫头。

可谁知当天下半晌,门上婆子搬进来好大两个盒子,说是指挥使打发人送给四姑娘的。一家子眼巴巴等着瞧里头是什么,结果竟是几十盒各色胭脂。

男人送胭脂,还有什么可说的,清圆进退两难,扈夫人却笑起来,“好孩子,看来咱们家果真有三喜临门了。只是一个姑娘,不好许两家人家,咱们既得罪不起丹阳侯府,也得罪不起指挥使府。你自己心里要有成算,左右逢源,可不是咱们正经人家姑娘该干的事,传出去要叫人笑掉大牙的,可要记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