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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先进了金缕城再说。

崖儿和枞言策马前行,入城之前需要乔装改扮一番。胡人少年的面具已经无法再使用了,枞言让她稍待,制出一片幻境来,让她重整衣冠。

“人与人之间的战争我不能参与,但可以给你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暖阳之下,草坪之上,他仔细审视她的脸。她有漂亮的五官,那种细致的程度,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被护岛的巨龙打落进水里,湛蓝的海水中,她像一朵颠踬漂流的花,绮丽的衣裙随洋流招展,那张面孔,在他回到大池陷入沉睡时,也不停在眼前重现。胡人少年的滑稽扮相,实在不适合她。他在波月楼两年,经常看见她顶着那张脸出入,早就想替她换一换了,今天恰好。

“你可以小睡片刻。”他在她颊上轻抚,“我替你换一张脸,这样便于行事。结界外的第三只眼,我已经打落了,但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的。天外天的人应当很熟悉你母亲的长相,你用本来面目太过招摇。换一张脸,如果这样厉无咎还能认出你来,那你就要小心了,他不是普通人。”

生州分四国,厉氏统治了精舍圣地大半的疆土。那是云浮以外的大陆,就像之前的热海王府一样,因为距离太远,导致关于这个王朝的传说层出不穷。兰战时期崖儿就曾经关注过这位盟主,后来从卢照夜处得知内情,她又开始着手调查他。可惜派出去的人,并未传回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无非是体弱、被弃这样的老调。现在厉氏王朝当权的皇帝换成了他的侄子,这侄子也是个狠角色,篡权囚禁了父亲,处死了求情的母亲。至于和厉无咎直接相关的血亲,几乎死得所剩无几了,因此也很难查出他当年离开精舍圣地后的去向。十年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十年之后出现在江湖上,统一各大门派,建造众帝之台,这人的能力,确实很符合厉氏的作风。

结界里的阳光是春日的阳光,不像外面骄阳如火。崖儿闭着眼睛让枞言在脸上施为,喃喃道:“我很奇怪,为什么查不出他师承何处。他有十年时间下落不明,波月楼的探子专事收集各地情报,却从来没有传回关于他的一星半点。也许这十年他在云浮以外的地方,受着某位高人的指点。”

枞言笑了笑,“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本身就是高人?”

那张美得近乎妖异的脸,慢慢在他手下发生变化。平凡一些,但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如水底的曜石、暗夜的星,依旧满含耀眼的风情。

“除非他也是仙。”崖儿随口道,掖掖自己的脸颊,“好了么?”

枞言是水中来的,可以熟练运用水系的一切技巧。他画了个圆,圆形中立刻填满了水,水墙壁立,轻轻漾动着,照出她的脸。

崖儿凑过去看,讶然道:“都快认不出来了,以后还能变回来吧?”

他失笑,“你是嫌不够美么?”

她说不是,“我怕他认不出我来。”

枞言的笑容慢慢淡化,转身说不会,“这面貌只是障眼法,有道行的人一眼就能看透。”

“可他一身的修为都散尽了……”她苦笑,复又换了个轻快的语气,“也好,这样我就能和他同生共死。如果他还是仙,我一介凡夫俗子,哪来这样的造化。”

苦中作乐,退而求其次,这也是做人的学问。波月楼的人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总钻牛角尖,只怕早就死了。枞言默默把虚设的幻境撤了,她跃上马背牵起缰绳,他在身后跟随着。有句话,其实他一直想问她,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他踯躅了下,还是忍不住出口,“往日的紫府君何等荣耀,现在落得这样收场……他一无所有了,你还喜欢他吗?”

崖儿回身看了他一眼,天很热,他半点汗星也无,连面色都未起任何变化。她心里嗟叹,没有爱过的人,怎么能懂得她的心思。她偏过头,望向远方的城阙,低声说是,“即便他一无所有,我还是喜欢他。”

枞言不屈,追问:“是因为愧疚吗?”

她摇摇头,“干我们这行的,从来不知道愧疚是何物。我杀一个不相干的人都不觉得愧疚,怎么会因这种两情相悦的事感到愧疚?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遇上这样的感情,甚至得知我父母的遭遇后,我还有些不理解他们的生死与共。现在我明白了,一个人一辈子,总要有个带你领略甜酸苦辣的老师。我运气不错,得到了最好的,有什么理由不去爱他?”

爱啊爱,从她口中说出来,居然那样格格不入。也许因为她爱的人不是自己,枞言每每听到这个字眼就倍觉刺耳。他还是怀念以前嗜酒嗜杀的波月楼主,从来不懂得儿女情长,心肠硬得像铁一样。没人走得进她心里那片荒漠,大家都在门外徘徊,大家都平等……现在荒漠生出了新绿,他本该为她高兴的,结果却狠狠怅惘起来。

在日头下狂奔了半个时辰,才到金缕城前,众帝之台严格的控关制度,一丝不苟地执行到了这里。不是本城人,进城可以,但要说明来历。两个武侯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上下打量一番,面无表情地问:“是走亲还是会友?”

枞言说:“既不走亲,也不会友。”如果顺着他们的话随便搪塞,接下来就该验证城内是否真有所谓的亲友了。

天外天的太阳落得很突然,转眼余晖消散,暮色四合。依山傍水的城池,在徐徐漫溢的夜里涌起淡薄的雾气。这雾气是没有根的,不知从何处来,在脚下翻卷着,越卷越多,越升越高,直至笼罩全城。墙头放下了灯笼,透过迷迷滂滂的雾气,显得寒凉且暗淡。隔着雾气的脸,被灯光映照着,也飘渺如鬼魅。

“我们从临洲来。”枞言笑着说,“带了点小东西进城贩卖,讨口饭吃。”

武候随他的指引看过去。雾气是妖族最方便制造幻象的底色,枞言抬起手,在昏沉的天光下击了一掌。守城人眼里的马立刻变成了骆驼,驼峰两侧还挂着硕大的布囊,露出外邦特产的丝帛和酒器来。

武侯绕看了一圈,摸着下巴说:“你们商队只有两个人?开什么玩笑!”

枞言一把搂住了崖儿的肩,“确实只有两人,但不是商队,我们夫妻想借贵宝地,赚几个小钱糊口。”

这个时候进出城的人比较多,如果不是特别可疑,也不会紧盯住谁不放。武侯又看他们一眼,“外乡来客三天内出城不必查验,超过三天或是要常驻,须每隔五日向官衙报备。衙长会给你们发凭证,胆敢不报,出城的时候会倒大霉,我说得很清楚了吧?”

两人诺诺点头:“清楚、清楚。”

“来上档。”指指砚台上扫把似的羊毫,“姓名籍贯,进城的日子,全都给我写下来。别写错了,城内不定期会抽查,要是查无此人,你们就完了。”

崖儿对插着袖子,耷拉着眉眼看枞言,枞言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来,低声道:“我不会写字。”

这时候的枞言总是很好笑,说不会写字可不是装的,是确实不会。崖儿这才懒洋洋抽出两手来,有意歪斜着,在名册上写下两个名字,一个叫张阿花,另一个叫武陆七。

武侯伸脖一看,“张阿花,五六七?这名字也取得太不走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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