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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死死,战场拼杀,过去千万年里见过无数次,但和自己息息相关却还是第一次。

看着满地尸首,血迹遍布,几乎可以拼凑出之前惨烈厮杀的场景。身着异服的尸首都是闯进来突袭的敌人,数量是波月楼的十倍,训练有素的杀手们以一敌十,战到最后一刻,体力不支才倒下。热血冷却成冰,被渐渐升腾的暮色掩盖,空气里弥漫起了死亡的味道。

紫府君仓皇四顾,竟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他不掌管时空,无法让时间倒转,如果早就预知厉无咎的茶寮约见是一出调虎离山,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上这个当。崖儿自责,他比她更自责,因为能力越大责任便越大。他辜负了波月楼上下的信赖,他们以为紫府的人来了,安全就无虞了,结果弄得一败涂地。

他僵着步子上前搀扶她,她挣开了,跌跌撞撞往大门里走。他忙追上去,不出所料,院子里也是尸横无数。她在伏尸中寻找,找她熟悉的面孔,越看心越凉,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大司命冲进厅堂,这刻再也顾不上自矜身份了,惊惶地高喊苏画的名字。然而不见她回应,他急得打颤,脑子里昏昏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从前厅找到后院。还好,在后面上房的屋檐下发现了她的身影,和三位护法一起,正围着躺在地上的人。

都是伤痕累累,满脸血污,她让那人靠在她怀里,凶悍地恫吓着:“你敢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你听见没有!”

她不让他闭眼,近乎疯狂地冲他咆哮:“让你跑你不跑,谁要你挡刀!你这没用的狐狸,弄成这样还要我照顾你……你死一个试试,给我睁眼!睁眼!”

大概人到了穷途末路时,凶狠的威胁能隐藏心底的脆弱。她忽然回头,红着一双泪眼,见了他如见了救星一样,既惊且喜地喊起来:“大司命,你救救狐狸吧,他快死了。”

崖儿和紫府君赶进来时,大司命已经上前了。虽然这狐狸那么可恨,那么不招人待见,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胡不言堪堪吊着半口气,伤得太重,几乎要现出原形了。大司命将他的魂魄定住后,那半口气才又逐渐凝聚成了一口。死虽死不了,依旧奄奄一息,可就是那半昏半醒间,从小眼下的一丝余光里看见他,还是坚强地露出个胜利的微笑,“苏画……在乎我。”

大司命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面色不佳。其实说心里话,狐狸是世上最狡猾,最会见风使舵的东西,可在那样生死攸关的时候,他放弃了逃跑,选择为心爱的人挡刀,这种勇气令人刮目相看。痴情是痴情,勇敢也确实勇敢,就是嘴照旧很欠,小命握在对方手里时,他也敢冲他叫板,“给情敌治伤,心情不大好吧?”

他胸口的伤差不多直达内脏了,在大司命手下冰雪消融般复原。还有一点便能全部愈合,可他偏偏选在这个时候逞口舌之快。大司命停下了,在那伤口上用力摁了一记,这一摁他直嚎起来,很快便痛得满脸冷汗,连苏画都觉得他活该了,把他丢到了一旁。

众人起身和崖儿汇合,个个步履蹒跚。魑魅拱手,愧怍道:“属下等无能,没有为楼主守好后方。”

现在怎么能计较那些呢,崖儿惨然点头,“你们没事就好。”至少还留有中坚,还有翻盘的希望。只是不见了枞言,她四下张望,“枞言呢?”

魑魅道:“被厉无咎抓走了,那些人像从地心冒出来的一样,眨眼便攻入内城。午后大家都放松了警惕,被他们钻了空子。厉无咎留下话,大鱼对他寻找孤山有妙用,他要借他使使。若是楼主放心不下,就请楼主入罗伽大池找他……楼主,他是挟持枞言,想逼楼主就范。”

她知道最终目的无非就是这样,让她惊讶的是厉无咎超乎寻常的行动力。这是何等精妙的算计,他们前脚离开金缕城,他后脚就抵达了。当他们漫步在小桥流水的美景中时,他正血洗波月楼。她听不见肝胆相照的同伴如何哀嚎,那时正感慨着,将来金盆洗手之后,要找个寸火城那样的地方,和在乎的人无波无澜度过后半生。

可是现在注定不成了,她要为楼里枉死的兄弟报仇,不管是耗上十年还是二十年,必须杀光众帝之台的人。

“看来厉无咎已经赶往罗伽大池了。”她冷静下来,转头望向木象城方向,“水路四通八达,木象的港口连通外邦水域,可以从那里起航直赴龙门,然后转雷渊进罗伽大池。楼里这回伤亡惨重,看看还有多少喘气的,一起带上船养伤,不能留在城里,这地方太危险了。至于死了的……找个合适的地方埋了,明天一早启程去木象城,找条大船出发,一定要把枞言救回来。”

其实枞言早就被厉无咎盯上了,早在他们刚入金缕城时,水宗就花大力气迷惑他。要不是魑魅魍魉杀了古莲子,劈开那道禁锢,他现在大概已经被同化,甚至会心甘情愿帮着厉无咎寻找孤山鲛宫。厉无咎机关算尽,他知道她不会弃枞言于不顾,索性直接先押他去大池上。有了这个诱饵,她自然会上钩,免得在众帝之台坐以待毙,真引得紫府君杀上门来。

护法们草草处理了伤口,便出去统计幸存的人。当初离开波月楼时有百余,经历一场浩劫,活着的只剩下一半了。崖儿听阿傍报花名册,默默坐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半晌之后才叹息:“这么多条人命全毁在我手里,是我有负大家所托。江湖上人人觊觎孤山宝藏,为了这笔不属于岳家的财富,死了那么多人,现在想来太不值得了。既然他们都想要,与其便宜别人,不如犒劳自己。救回枞言,夺回鱼鳞图后,我们自己打开它。至于厉无咎,血债要用血来偿,我会把他千刀万剐,不管他是人还是魔!”

阿傍道是,“属下这就出去传话,这时候什么都不好使,只有钱能让人重新振奋起来。”

阿傍说得没错,遭受重创之后必须要有东西来鼓舞士气。钱就像春药,能让垂垂老矣的人重新焕发活力。她曾经一心守护父亲留下的神璧,但一步一叩首地走到今天,付出了那么惨重的代价,够了。或许世上所有的纷争,在鲛宫大门开启的那一天会得到平息。当这笔宝藏不复存在时,一切的蠢蠢欲动就都烟消云散了。

夜半,凄清的月色洒满山岗。火把熊熊燃烧,照在每一张曾经鲜活的脸上。

坑挖好了,齐整的五十三个,像大地的五十三个伤疤。崖儿站在墓坑前,不忍下令落葬。仿佛是最后的尝试,她高声道:“君何下幽都?魂兮归来!”

嗓音回荡在山谷间,渐渐飘散成一缕细芒。无人生还,柔软的肢体已经变得僵硬,他们像明王一样,一去不复还了。

百转千回,最后只余一声长叹。她开不了口,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

紫府君伴在她身边,她踽踽独行,他走不进她的世界,轻轻拉了她一把,“叶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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