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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打开了话头,絮絮叨叨说:“这半月都在下雪,去村里的路也是这俩天才挖通的,山上的路估计更不好走,我要不先送你去村长那儿,等明儿化化雪再上去?”

“不用,您把我送山口就成。我自己上去,我从小都是自己上去的。”

她嗓音干哑的厉害,几乎听不出原本音色。

司机又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姣好的容貌一片黯然灰白,眼睛血红,整个人像失了水色的桃子一样,干瘪又没有光泽。

司机从旁边摸了瓶水和一袋面包递过去:“看你还没吃东西吧,垫垫肚子。”

“谢谢大叔,但是我不饿。”

她一脸固执,司机没有强求。

一个多小时后,面包车在怀月山外停下,云知礼貌道了谢,背紧背包爬上了山。

怀月山绵延屹立在天地之间,通往山顶的青石小路被厚雪覆盖,她踏上雪路,一步一步向上攀爬。

路两边是茂密的山林,夏天时郁郁葱葱,幸运的话还能遇见长满新鲜野果的果树;她贪食,路过总想着摘几个吃,奈何个子太小,每次都是师父为她摘采,当她想多吃几个时,师父会告诫她:人要取舍有度,剩下的应该留给鸟儿;

山路难走,积过雪的山路更加艰险。

她走得不稳,还没到一半就摔了三次。

在摔第四次的时候,她爬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云知小时候不乖,不愿意被师父拉着走,也不愿意被师父放在背篓里,她总是跑跑跳跳在前面,让师父担惊受怕跟在后面。

其实她是会小心的。

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很小心很小心的让自己不摔倒;但是她知道师父在,知道师父会护着她,所以随心所欲,肆意而为。

云知慢慢从地上做起来,跌跌撞撞爬上山腰,总算看见了那座隐秘在山雾之中的寺庙。

悬在寺庙正中的牌匾已被风雪肆虐的破旧不堪,清心寺三个字残缺不全,木门破旧,杂草横生,于雪色之中显得破败又荒凉。

她低头拍了拍身上的土,用纸巾擦了擦脸和手,最后调整出一个笑,深吸口气推门而入。

“师父,我回来啦——!”

云知呼喊声轻快,一如以往那样。

院中没人,祠堂的香火却旺着,佛祖正坐,一脸悲悯。

云知跪下虔诚地拜了拜,一路抵达后院。

这是个四合院,偏厅是杂房,朝阳的房间是她的卧室,旁边的小房间是师父的睡房,有缕缕青烟从里面冒出。

近乡情怯。

云知收起那点点不知所措,缓缓挪动着双脚登上台阶,吱呀声推开了门。

屋内生着的火炉依旧让人感受不到热气,这座房子比云知走的时候更加破旧。

她的师父正佝偻在地上向灶火里添加在柴火。

云知发现师父真的老了。

他的头顶长出了褐色的斑点,留长的胡子花白,手上的冻疮比前年更严重。

他也瘦了,瘦到往日那合身的僧袍再也裹不住他。

云知本勾勒起的唇角再也维持不住原本的弧度,慢慢收敛,下耷,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了禅大师似乎有所觉察,慢慢扭头看了过来。

“云知?”他有些不可置信。

云知的喉咙被泪水堵住,发干发紧唯独发不出声音。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回来了。”了禅大师双手衬着膝盖站起,“外面刚下过雪,路难走,是不是摔了?”

她全身又脏又乱,手腕上被擦破了皮,惨兮兮的像是流浪儿。

“吃饭了吗?师父去给你热饭。”

“暖壶里有热水,你先去洗一洗。”

师父的声线很温润,和青年时期如出一辙,他絮絮不休的对着云知接连念叨,转而去从小冰箱里拿饭菜。

“师父,我还没长大呢。”

了禅大师回头,讶然:“云知?”

她颤声哽咽:“我……我回来的时候摔了很多次,没您拉着我根本走不好;我……我也笨,您不教我,我根本学不会功课。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我还没有长大。”

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她哭声无力又沙哑:“所以……求求您别离开我,不要、不要把我变成一个孤儿。”

她全身战栗,巨大的悲恸压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快喘上不气了,像溺水的孩童一样面临着濒死。

沉寂许久,了禅大师走上前来,伸手温柔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师父准备去云游,去南方那边,你若想,可以和师父一起去。”

他看着云知说:“师父年事已高,没办法陪你走完一辈子,但你可以陪师父走完一辈子。”

屋外雪色蔓延,让人寒彻心骨。

云知躲进了师父怀间,一如儿时那般。

最后摇头,又缓缓点了点头。

了禅大师摸了摸女孩的发梢,眼尾发红。

佛家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这是遁入尘世中每个人要都历经的磨难。

他的孩儿逃脱不了。

他的孩儿总要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