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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榛冒着小雨气冲冲地回到院子。

他的贴身侍从吉安撑着伞眼巴巴地站在院门前探头探脑,见他衣衫乌发都被雨雾沾湿,连忙迎上去给他挡雨。

纪榛憋着一口气大步回到主厢房,气鼓鼓地坐到檀木椅上,呼吸微急。

吉安心知他又是在沈雁清那儿碰了壁,也不敢多话,张罗着让婢女呈上热水和干布,又去柜子里寻了干爽的衣物让自家公子换下。

如今已是春末,寻常人家早灭了炭,纪榛怕冷,院里的暖炉仍烧着上好的银炭,暖意盈盈,即使身上有露气也不觉着寒。

方与沈雁清成婚那会,纪榛动过在院里铺地龙的念头,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的,自然认为稀疏平常。可刚跟沈雁清提了一嘴,就被对方一句“沈家家规最忌奢华铺张”给堵了回来,无法,只得一筐筐好炭往院里运,这才避免了每年寒冬受冻的苦。

纪榛随手将脱下的外袍丢给吉安,又屏退了屋里的婢女,这才换上新的贴身衣物,三两下钻进了早早用汤媪裹暖的被窝里。

吉安把暖炉的炭挑高了些,询问,“公子可要歇息了?”

纪榛盘腿坐在软榻上,往寂静的院外瞧了眼,想到方才沈雁清对他的态度,气不打一出来。可他心里却又着实期盼着对方能早些回房,紧抿的唇松了些,道:“你差人去请沈雁清,就说.....就说我着凉了,头昏。”

吉安心想他家公子这样的招数都不知用了多少回,但哪次见沈大人真的心疼?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应了下来,开门让小厮去请沈雁清。

纪榛其实也清楚沈雁清未必会在意,可就是得找个由头将人叫回来。他方才虽没真正在书房见到易执,又被沈雁清一激就离开了,可要是易执躲起来了呢,岂不是正中他二人的计?

他坐在床上看着塌沿垂下来的流穗,伸手去拨大红色的流苏,又盯着针脚细密的鸳鸯喜被出神。

这架婚床是他兄长着人重金打造,香樟木所制,能嗅到淡淡的木香,木架上的雕花是京都最有名气的匠人亲手刻制,每一朵皆栩栩如生。架边镶了两颗鹅卵石大的流光溢彩的红玉石,单单只是一颗,就能买下城中地段最好的宅子。

喜被虽换过,但每一褥都是一针一线的苏绣,里头填了足百只鹅绒,轻而暖。

如此华奢自然引得沈雁清不愉,旁的纪榛都可以做出让步,唯这架婚床他执意留了下来,这可是最疼爱他的兄长给他的新婚贺礼,他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三年前纪榛不顾众人反对执意与沈雁清成婚,父亲和兄长为他办了盛大的婚宴,可宴上高兴的新人却只有他一个。另外的当事人沈雁清更像是被绑来的,面对宾客的祝福他只是微微一笑饮酒致意,眼中却没有沾染半点喜气。

试问谁被逼婚还能在婚宴中笑脸相迎?

流苏在纪榛的拨弄中晃啊晃,他兀自回味着大婚的场景,喜酸参半,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一切都是他强求来的,如今就算再委屈也怨不得他人。

但纪榛从未后悔,他所求的,不过一个沈雁清而已。

正是暗自品尝酸甜苦辣,院外传来吉安的问安声,“沈大人。”

一听到沈雁清来了,纪榛连忙收起伤春悲秋的心思,裹着被子躺下。

门咯吱打开,他用余光瞧出现在房中的修长身姿。沈雁清换了一身月牙白的常服,未佩戴任何饰物,清雅素洁,如松如泉,亦如一抹冷月悄然入户来,令人妄想将月色留下。

沈雁清着白衣好看,但纪榛还是最爱对方穿一身赤红色,若不是当年那抹红太过亮眼,似一团火烧到他心底,他也不至于起了执念、走了歪道。

纪榛闭眼装睡,沈雁清来到塌旁,垂眸,“着凉了?”

对方的话语中似有几分关切,纪榛方才的阴郁情绪顿时一扫而空,颤巍巍地睁眼,凝望着背着光的冷月,嘴一抿,带着鼻音嗯的一声。

尾音方落,一个小瓷瓶丢到塌上。纪榛坐起来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直钻进鼻子里。他嫌弃地拿远了问:“这是什么,好臭。”

“太医院研制的药丸,专治寒气入体,吃吧。”

“好端端的为什么给我.....”纪榛才不要吃这么难闻的东西,刚想反驳就想起自己在装病,一时语塞。

沈雁清用一种了然的眼神看着他。

纪榛硬着头皮道:“吃就吃。”

他倒出一颗乌漆嘛黑的药丸,眼一闭就往嘴里塞,连含都不敢含,顺着喉管咕噜咽了下去。

“听御医说,此药丸用蝎尾、蛇胆、蛛脚、蜚蠊、蜈蚣头做引,最是大补。”

沈雁清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纪榛脸色大骇,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跑到桌旁倒了杯茶往嘴里灌。

无论如何灌茶,嘴里仍有股怪异的药味,纪榛怒目圆睁,“你故意的。”

沈雁清好整以暇,“既是病了,理当用药,何来故意一说?”

纪榛一把将茶杯磕在桌面上,竟找不到反驳的话语。沈雁清乃连中三元的天骄,手能做惊世文章,口才亦是上天入地的了得,纪榛无论在何处都讨不着便宜,只能一抹嘴吃了这个哑巴亏。

“我且问你,方才在书房的究竟是不是易执?”纪榛心中介怀,非要问出个所以然,“你们又聊了什么,他回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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