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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三春无论什么时候,一开口,就是很标准的蜀中口音。

“扫晴娘?什么是扫晴娘?”

姜照一往前走了两步,低头去看底下的林子,底下有缭绕的寒雾,却再也不见了那些影子。

“就是以前要是老下雨,就有人用一些彩纸剪个拿扫把的女人,挂在那个房檐下头,让她扫走乌云,”

说着,赵三春看了眼对面的山崖,“估计里头潮湿得很,积水多,有人用了点儿办法把它们的影子弄出来扫水了。”

“还能这样啊……”姜照一点了点头,觉得十分神奇。

但这一刻,那种奇怪的“呀”声又来了,还变得很清晰。

姜照一眼见对面山崖的裂缝里冲出来了个什么,那个东西直接一跃,在空中胡乱一扑腾,就朝她这边落了过来。

姜照一吓了一跳,反应很快,转身就跑。

地面震颤,她脚下不稳,幸好赵三春扶了她一把,她仓皇回头,却在小橘灯散出的光芒下,看清了它。

它的脑袋毛茸茸的,毛发润泽靓丽,如同最光滑漂亮的丝线般,后半身却又是火红的鳞片。

它眼睛圆圆的,长着两只犹泛银光的角,似鹿似羊。

在这样暗淡的天色里,它身上还泛着些浅淡的光色,好像撕破了那些她曾经读过的好多页纸,从一个虚幻的地方,出现在她的面前。

“缦胡缨?”

姜照一反应过来。

它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凶,连“呀”的声音也很软,但它此刻耸起后背,又朝她露出尖利森白的牙齿。

看起来十分危险。

它朝着她扑过来的刹那,赵三春及时把她往旁边推了一把。

姜照一摔在地上,她抬头就看见滚落出去的小橘灯被那只异兽的踩扁。

与此同时,一道流光从对面山崖的裂缝里飞出,骤然降落在了她的面前。

光色褪去,李闻寂的身形显露出来,他伸手将她拉起来,转身时那缦胡缨已经被丝线一般的光束束缚住四肢,动弹不得。

缦胡缨被金措关了很多年,而厌冬香其实就是酒水掺杂了它的血液。

传言里的缦胡缨之所以有令妖魔精怪慢慢不能化形的本事,其实是因为它吞食了封存着他其中一缕本源之息的东西,所以它的血液里有了些他的本源之息的灵气。

此刻被绑得彻底,它发出急促的叫声,听着软绵绵的没有多少杀伤力,但其实它身有异力,如果只是赵三春和姜照一,他们是根本没有办法逃掉的。

也许是它身体里的东西感应到了些什么,它的腹部开始有了朦胧的光散出来。

姜照一看到李闻寂的胸口也隐隐有同样的光芒闪烁,她也许是想起来在青梧山上他同她说过的那些话,她反应过来,问李闻寂,“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在它肚子里?”

她说着,指向缦胡缨发光的肚子。

“找东西?”

赵三春听见了,挪了两步过来,瞅了瞅个头不小的那只异兽,它龇牙咧嘴,几乎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挣扎,他不由道:“看它这样子一点儿也不配合,要从它肚子里头取东西,怕是要先把它弄嗝屁了才行哦。”

可也许,是这世上唯一一只缦胡缨了。

姜照一看着它,也许是想起了些什么,她忽然拿下背包,拉开拉链,在里面翻找出了一样东西来。

“青蛙叔叔,对不起,你送我的礼物我可能要送给它了,以后我请你吃火锅,再送你个别的。”

她说着,舒展开手掌心,露出来那颗淡黄的琥珀,奋力往前一抛,她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手电筒照射出的光柱晃啊晃,晃得那颗扔出去的琥珀亮晶晶的,那只缦胡缨忽然忘了挣扎,莫名兴奋起来,伸长脖子张大嘴巴,一下衔住了那颗琥珀,吞了下去。

赵三春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下一秒却见那缦胡缨脑袋上的毛都炸了起来,他下了一跳后退几步,但李闻寂倒没什么反应,立在原地,也没阻止刚刚姜照一的行为。

“哦哟,它这是……哕了?”赵三春看到缦胡缨低着脑袋,张大嘴巴呕吐。

“书上说它喜欢吃亮晶晶的宝石,但是要是吃到了别的东西,就会吐,”姜照一也有点惊奇,“居然都是真的。”

它消化不了那个会发光的东西,但偏偏它就是不肯吐出来。

姜照一将一颗琥珀扔进它的嘴巴里,才刺激得它不受控制地呕吐。

那颗发光的东西掉在了苔藓里,姜照一忙用手电筒一照,看起来像是一颗蓝色的宝石。

只是宝石里有一簇丝线般的金色光芒不断在闪动,似乎从那异兽身体里出来之后,它就失去了所有的束缚。

李闻寂适时拉开了想要再走近些的姜照一,下一秒那颗宝石在一阵清脆的声响中碎成细末。

姜照一看到了那缕光,

就两秒,它钻进了他的胸口。

同时束缚着缦胡缨的光束消失,它吐掉了那颗“假宝石”,转身一跃,在此间月色与雪色相互映照出来的一片银辉里,它跳下了悬崖,落入底下幽深的密林里,消失不见。

凌晨四点,三人回到了酒店。

姜照一换掉了脏衣服,洗漱完倒头就睡。

等她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的两点多。

洗漱完毕,姜照一走出房间,敲响了隔壁的门。

门一开,她抬头看见李闻寂,他的精神看起来很好,不像她眼下已经有了点浅淡的青色。

“一起吃饭吗?”她问。

“可以。”

李闻寂点头。

姜照一原本还想叫上赵三春,却被告知,他早就已经退房离开了。

坐在餐厅里吃饭时,她摸着衣兜里那颗被她捡回来擦洗干净的琥珀,有点失落。

明明说好要请他吃火锅的。

“李闻寂,”

见坐在她对面的李闻寂不再动筷,姜照一吃了块牛肉,望了望四周,这个时间段也没什么人,她小声问,“昨天晚上的那个,是什么啊?”

“我的本源之息。”

李闻寂也并没有要隐瞒她的意思。

既然已经是夫妻,那他也并不介意将自己的这些事向她坦诚。

“本源之息是什么?”姜照一听不明白。

“我做为神的力量来源。”

他索性又接着简单地给她解释了几句。

“所以是因为有人害了你,才让你失去了你的本源之息,然后从宋朝庆历年沉睡,到现在才醒过来?”

姜照一终于厘清了这些事,见李闻寂轻轻点头,她单手撑着下巴,隔了一会儿,才说,“原来我给你写信的时候,你还没醒过来啊……”

她又想起了那个时候。

因为同桌那本月老牵线的言情小说,她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盲目相信,她手腕上的这一根,一定也代表了特别的缘分。

大概是那时看的不是什么特别魔幻的小说,她也从来没有想过,红线的另一头根本也不是一个普通人。

她等了一个人很多年,

是因为那根红线很神秘,他也很神秘。

那不可能是因为爱,这世上会有人真的能够爱上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甚至说过话的人吗?

那只是一种憧憬爱情的执念,

也是当她发现将纸张或者其它很轻的小物件轻触红线,就能传送东西的时候,她开始习惯给他写信,向他倾诉烦恼,也习惯他的不回应。

但是现在,

姜照一抬起眼睛,看向对面的年轻男人。

“李闻寂。”

她忽然又叫一声他。

“嗯?”

他对上她的目光。

“你除了要找你的本源之息,还要找到那个害你沉睡的坏人是吗?”她问。

“是。”

他颔首。

“好,我知道了。”

她说。

“什么?”

她忽然的这么一句,令李闻寂有些疑惑。

“我昨天晚上亲眼见到缦胡缨了,”她喝了一口柠檬水,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是你带我去看的。”

虽然只是一眼,虽然它很快就跃入了山林里消失不见。

但对于姜照一来说,

那就已经足够了。

她是来亲眼证明它不是活在传说里的一个虚假的影子,它真的存在,并且活得很好。

“你帮我完成了我的心愿,但是如果你不回去的话,我也不想回去。”姜照一知道他是因为她想看缦胡缨才带着她来的,但是好像他接下来要走的路,远比她想象中还要长,“你可以继续带着我吗?”

她看着他,声音都小了许多。

她想陪着他一起寻找一个真相。

是因为就在刚才,

她忽然意识到,坐在她对面的这个人,

在他沉睡九百年后才醒来的今天,他已经是这世间唯一的神了。

他似乎注定孤立无援。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给不了他太多帮助,但此刻她想,至少在仍要往前的这条路上,他不再只是自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