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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时念没力气说话,摆了摆手,一个人努力踩着雨水,向前面树下挪。

董晗体力流失,但还是控制不住震惊,反复问她,说话依然不好听,到最后看到姜时念苍白的脸,她终于哇的痛哭:“你有病啊姜时念,外面都起雾了,你不赶紧出去,你还找我?!”

姜时念紧咬着唇,睫毛往下滴着雨水,像是泪,她忍着脚腕的疼说:“只要你是我组里的成员,我就会找你。”

前面有一棵高树,下面凸起岩石,雨水不多,姜时念用尽力气往那走,手臂突然被扶住,董晗满脸分不清是雨是泪,拽着她一起去树下。

姜时念抬头尽量看着天色,猜测至少是午后两三点了,因为下雨,山里气温一直降低,她因为有沈延非提供的装备,还能撑住,董晗已经冻到牙齿打颤。

两个人背包都不在了,衣服搜索一遍,姜时念有一盒巧克力和几个野果,裤子口袋里随手揣了一个很小巧的手电,董晗什么都没有。

姜时念仰靠在树干上,几次出声求救都没有用,她精疲力竭,尽量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董晗摔得不轻,时睡时醒,两个人都不敢乱走,怕这种陌生山林里,一旦迷路绕得更深,就永远出不去。

天色渐渐黑下来,温度跌破低点,林里始终没有动静,绝望在蔓延。

姜时念手心里一直紧攥着巧克力的盒子,她知道自己因为脚腕的伤可能在发烧,精神很不好,另一只手拿出野果咬了一小口,确定吃下没有中毒反应,就把其余的扔给董晗。

董晗哭着说:“我,我想吃你的巧克力。”

姜时念侧头看她一眼,尽量抵御着胀疼,觉得自己好似有些鬼迷心窍一般,忽然问她:“那些传闻,是真的吗。”

董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闷声承认:“是啊,两年前,我确实上过沈延非的床。”

姜时念静静盯着他,目光已经因为越来越重的疼和冷有些涣散,还是清泠笔直。

董晗张了张口:“这你都不吃醋?!你到底爱不爱他啊?”

看到姜时念一声不吭,只是注视她,她不敢逞口舌之快了,哽咽说:“我确实是上过啊,只不过上的,是他前一晚在酒店睡的床而已,然后他进门看见我,转身就走了,明明也没什么表情,但我当时真的以为会被弄死,沈延非那个人太恐怖了。”

姜时念这才收回目光,唇边虚弱弯了一下,按了按掌心里的巧克力,轻声说:“嗯,巧克力是沈延非给我的,没你的份。”

她安慰自己,只不过是太疼太冷,怕两个人昏迷,才故意找话题聊,不是她想知道,更不是从秦栀提的那天起,她竟然就没忘记过这件事。

深山里的雨持续在下,雾气弥漫,没有组员发现她们,更没有救援队。

姜时念昏昏沉沉,渐渐有种被遗漏在世界边缘,什么都没有得到过的错觉,就如同她从小到大,亲身经过的一切情感。

冬日阴天,山里的白昼格外缩短,黑暗压下来的一刻,姜时念撑着力气打开手电晃了晃,周围如同层叠鬼影,她怕有人发现不了她们,就始终开着,不敢关掉。

她意识不清,命令自己不去管脑子里那些魔咒一样的念头。

“你这是意外失足,不会有人来找你了。”

“雾这么大,谁敢下来呢。”

“你又有什么非找不可的意义。”

更何况,她不认为自己值得谁去以身犯险。

如果有谁要来,她也想认真告诉对方,其实没关系的,她可以接受被放下。

姜时念蜷缩起来,僵硬手指拆了一块巧克力的包装,慢慢放进干涸的嘴唇里,含着甜甜苦苦的味道,闭眼抱住单薄膝盖。

晚上七点,山林里早已彻底陷入黑夜,从上方多架无人机的角度俯瞰更大范围,很多道手电的光在来回扫射,呼喊名字,全部石沉大海。

雨雾中,这些声音被掩盖被打散,无法太大范围的传播。

距离姜时念失踪,已经接近八个小时,未经人工开发的深山谷底,危险和难度远超所有人想象,幸好有沈延非的定位器确定更精细的位置,但那个背包是半路遗失的,接下来的岔路却四通八达。

官方和民间救援队集结,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受伤被拉回镇里,其他人都互相手持着通讯器保持联络,只有从最开始就纵身跳下的沈延非,不在任何人的视线中。

巨大根茎盘绕的尖锐碎石间,男人再一次直起身,手套被割裂到不成形状,他随意扯下扔开,对掌心里深到见骨的伤口视而不见,不顾一切踩裂脚下石堆和泥沼,疾奔向远处一片人形的阴影。

他全身早就被雨水淋透,永远波澜不惊的眼底被层层叠叠的血色填满,缠绕到瞳仁上,右耳深处轰响着,挤满嘶哑扭曲的噪音。

“念念……”

他哑声叫。

“念念!”

他手臂朝一片昏暗中揽过去,五指紧抓,得到的只是一片空,那片人形,不过是光影交错下的幻觉。

沈延非裸露出来的右手上筋络暴起,最后维系着理智的神经,早在一次次扑空的绝望里被撕毁,强撑着微不足道的一层。

八个小时,生死未卜。

他极尽小心,生怕某一天失去分毫,碰触都不敢用力的人,只是离开他几个小时,就消失在这片好像掏不到底的山林里。

他一切专业知识,曾经在美国深入各种丛林山谷一次次的涉险,在这个晚上找不到他的爱人。

四周似乎有低哞的野兽环伺,这林子里的夜间到处是险境,沈延非握着军刀,冷静被摧毁殆尽,心脏撕扯辗轧成泥。

他压下喉咙里泛上的腥气,踩断拦路的枝干,沿着念念滑落的方向,走进最后一道可能存在的岔路。

姜时念在树下睁眼,呼吸滚烫,她像是做梦,模糊听见有人喊她名字,一声一声念念,含混不清,却要把耳膜震破。

她急促喘着,想动一动,才发觉她身体好像已经在失温,不受控制,这一次清醒,更像是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的回光返照。

姜时念朦胧望着身边的手电,只剩一片很微弱的光,随时可能关掉,就如同她的精神。

她想再吃一块巧克力,已经没力气去拿,隐约想着,原来她这样结局。

一切光亮和声音都在渐渐隐匿,消失于她感官,她心底最深,从来抗拒去碰触的那个茧壳,被雨水不知不觉泡软,想起有人在耳边跟她承诺:“想的要说出来,你说了,就能实现。”

骗子。

怎么可能实现得了。

姜时念眼睫低垂,茶色眼瞳一点点被遮住,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终于拨开眼前的雾,看清自己在想什么。

她几乎没有声音的喃喃:“沈延非,如果我不那么为你着想,我说,我现在其实很想见你,你怎么实现。”

姜时念笑了一下,眼睛即将合上,死寂耳边却猝然传来暴烈的踩踏声。

她惊恐地抬了抬睫毛,一道错乱通明的手电光从她身前经过,随即冻结般凝固住。

她眼前花白,甚至看不清对面的轮廓,只知道有一个人的身影站在那束光的后面,像是要把人拆碎侵吞,舔舐咽下。

姜时念张不开口,迎着光,拼命朝那里看,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从醒来起一滴都没掉过的眼泪,在恍惚看到自己愿望实现的一刻,会突然汹涌的滚落出来。

那个人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听不清,和记忆里完全不一样,他说:“别动。”

姜时念忽然颈边一凉,触感冰冷透骨。

她还没意识到究竟是什么,男人的身影就猛然朝她扑过来,用手臂挡在她身侧。

他骨节修长的五指中攥着军刀,冷刃寒光,映着她身边手电幽暗的亮度,一瞬闪过他噙着血色的英戾眉眼,刀尖蓦地在她颈边狠重扎下,准确捅入蛇身的要害,死死钉入后方坚硬树干中。

重响声里,他掌心的伤口鲜血溢出,沿着筋骨凌厉的手腕滑下,润透污白凌乱的袖口。

姜时念呼吸混乱灼热,没有余力去害怕那条蛇,只是迷蒙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从来都高洁不染尘,游刃有余的沈延非,一身骤雨血污,苍白里透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凶暴狠厉。

她意识迷蒙,找回身体里最后的力气,定定凝视他,脸颊边泪水滚烫,微弱喊了一声:“……老公。”

老公,你敢相信么,我在这个死地,居然实现了一个根本不可能的愿望。

下一瞬她就被人彻底失控地箍进怀里,他手指要按进她的骨头,血肉被碾磨得酸痛,胸口里被挤压窒息,他仍然在狠烈的抱紧。

那道低沉声线,已经在夜风里碎裂不堪,碾满砂石。

“别怕,老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