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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姒立在茫茫雪海中, 霞光点燃了雪,也映红她身上雪色狐裘。

狐裘襟口有圈雪白狐狸毛领,衬得她那张小脸白净如瓷,一捏就碎般, 此刻的她就如常年养在华殿中娇媚的花, 乍一到寒冬中来, 为这满地大雪添了生气, 却也被雪压得清冷易碎。

她侧着对他,专注对着一株腊梅, 抬手拨弄花枝, 不知在做甚。

美人雪中赏梅的景象比任何一幅画都要动人, 动人之处不在于她是美人,而在于,她在赏景人心上。

晏书珩停在一丈开外。

定睛一看,原来她并非在赏雪, 而是在弹花枝上的雪玩儿。

看来她也就只有外表像个对雪赏梅、清冷多情的才女。

玩够了,阿姒直起身拢了拢狐裘, 像好奇的鹿,要往别处去逛一逛,一转身正好和晏书珩目光相撞。

阿姒眼睛微微眯起, 看了他一眼,神色慢慢变得陌生。

数日未见,又有那些扰人清静的书信,她倒不至于忘了他。

只是,今日的他, 不像他。

他着了身玄色官服,狐裘也是玄色的, 领口一圈暗色毛领当来自狼或者其他野物。清俊的面庞被玄色衬出冷色的白,更添了些疏离和隐隐的侵略性。

在阿姒看来,这身叫人望而却步的华服才符合他本性,他才不是什么翩翩佳公子。他是匹咬人的恶狼。

呸,是生似白狐模样的恶狗!

他与她交颈纠缠,附耳低语时像惑人的狐妖;掐着她腰肢不放,尽贯而入的力度凶狠得像狼;可明明两人都做了,也算熟悉,然而此时阿姒看着前方的墨衣青年,却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刹那间,时间被不断往过去推。

他不是那个给她写信,满纸缠绵悱恻,厚颜无耻的青年。

也不是压着她抵'死缠绵的人。

更不是那个在雨夜背着她淌水、在荒芜山洞中褪衣为她暖身的夫君。亦不是那个在她怀疑试探时,用巧妙且故作可怜的言语使她心软的骗子。

他是晏书珩。

是那个无意撞见,只一个眼神就让她莫名戒备的世家公子。

百余个日夜的时光就像投入炭炉的纸,在炭炉中化为灰烬。

阿姒觉得自己似从未认识他。

她不由自主后退,不慎踩到个被雪覆盖的小坑,一下跌坐在地。

守在一侧的竹鸢忙上前,但有道玄色身影已先她一步。

晏书珩快步到了阿姒跟前。他蹲下身,替她扒开脚边冰凉的积雪,担忧溢于言表:“脚可有扭伤?”

他一出声,阿姒更困惑了。

这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却像受惊了。

晏书珩宛若回到当初在山间小院时,那时她怯怯地从柜中钻出,听到穿云笑出声,吓得往他身后躲。

不同的是,当初她是在寻求他的庇护,如今是被他吓到了。

也不尽然,晏书珩自哂。

她当初寻求的是江回的庇护。对她而言,只认识三个月聚少离多的江回,比朝夕相处数月的他更可靠。

他收起杂念,利落地把她抱起:“像只兔子一样,可我又不是狼。”

调笑的话冲淡他周身的陌生,阿姒冷淡地移开目光。这身乌压压的装束,的确不是狼,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的乌鸦。

她语气冷硬道:“放下我。”

晏书珩假装没听到。

她蹬了蹬腿:“我说,你放开我!”

他这才低下头,笑着望入她眼底:“阿姒生气的模样煞是惹人怜爱。”

阿姒白他一眼。

青年稍稍低头,颇无奈道:“怎么办,你越是如此,我越想吻你。”

阿姒像只气恼的刺猬,目光也像刺一般。那夜蛮横又迷乱的记忆早已彻底颠覆了她对此人本斯文儒雅的印象。对他这句厚颜无耻话,她深信不疑。

眼看着他慢慢朝她低头,阿姒迅速伸手捂住他嘴唇。

晏书珩挑眉。双唇微张,唇瓣擦过阿姒手心,他甚至有意无意地伸出舌尖,像一支狼毫笔一般,笔尖带着一抹暧昧的湿意,轻划过最柔嫩的地方。

润泽触感勾起某些记忆。

晏书珩噙着笑,深沉的目光直勾勾地摄住阿姒,她读到了毫不掩饰甚至故意暗示给她的欲'念,他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眸进入她,进入她心里。

知道自己总是容易想歪,阿姒起先感到羞耻,继而是愤怒。

这人就是在有意地勾引她!

什么如圭如璋、如松如竹的世家长公子,勾'引人的手段真真层出不穷,根本就是个惑人的妖精!

眼见着阿姒耳垂越来越红,眼底羞恼越重,晏书珩放过了她。

回到小竹园。

晏书珩放下阿姒,替她解开狐裘,又要去脱鞋履,被阿姒推开了。

尽管知道是自己想歪,但仍是她会有种错觉,下一刻他要攥住她脚踝,高高往上推,让她的全部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那些记忆让她羞耻,总是想歪的自己则更让她恼怒。

阿姒推开她:“不劳烦长公子。”

正好郑婶将饭食端来,两个人面对着面,一言不发地各自吃饭。饭后,阿姒埋头看她南周风物志,而晏书珩则在一旁,以手支额看着她。

“听说我们阿姒把我的家书篡改一番后,念给护卫们听了?”

阿姒当他是空气。

晏书珩自顾自道:“早知如此能博阿姒一笑,我该日写三百封。”

阿姒终究忍不住回怼:“真不要脸!你既敢写那些不要脸的信,我就敢让你的下属都知道,他们长公子原来是一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晏书珩故作窘迫,叹道:“可阿姒你故意称我在信中哀叹自己不能人道,岂不是连你也一道蒙受屈辱了?”

阿姒又不想接话了。

面前乌云压顶般覆上一道黑影,他隔着几案撑起身,此刻的他官服未褪,处处昭示着权势,权势便近似于掠夺和占有。那夜被蛮横占有的记忆实在挥之不去,阿姒至今还会下意识腿软。

他眉梢挑出一个暧昧弧度:“阿姒这般暗示,我才知那夜并未让你如意,我也是怕阿姒受不住才有所收敛,不过你既如此想,不如稍后你我再做几次——”

他怎能穿着身庄肃的官服说出这种话!阿姒眸子微睁,往后挪了挪,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下流!”

晏书珩收起逗弄坐会原处,目光描摹她比几日前尖了的下巴,怜惜叹道:“明明这么怕我,却不把自己照顾好,届时又该如何从我身边逃离呢?”

阿姒扯扯嘴角:“我是被那些不要脸的书信恶心得食不下咽。”

“我下次收敛些便是。”

晏书珩又道:“听姜医女说你可以出去见见日光了,明日带你去摄山赏雪?顺道也让那位道长再帮着看看。”

正好阿姒也想出去走走,以晏书珩的性子,大抵不会在此关头放她独自出门,她只能点头道:“好。”

.

次日清晨,薄雾初散。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晏书珩百无聊赖道:“日若白驹,距上次和阿姒一道乘车竟已近月。”

阿姒闭目养神,安静如一樽白瓷观音,思绪却不自觉顺着他的话游走。

上次在车上是何情形?

他患得患失的话在耳边回响,阿姒睁眼,对面矜贵端坐的青年将她拉回现实。

她冷淡地错开眼。

晏书珩见此,拿捏着分寸,安静地伴坐身侧。

天儿冷,阿姒披着厚厚的狐裘,下车时不慎踩到裙摆,青年迅速接住她。

此情此景,和过去每一次他抱她下马车何其相似。

但阿姒顾不上回忆往昔,陡然的动荡,让她想起那次惊马。

此刻看着晏书珩,她心中忽而洞明,直截了当地问他:“当初长公子是为了见殷将军而故意落入山匪手中?”

两人正上着台阶,晏书珩虚虚扶在阿姒腰后的手微收,他知道她在意什么,解释道:“是,但惊马实属意外,我事先并不知情,后来——”

眼前闪过她依偎在江回怀中依赖的姿态,青年微蹙眉头:“殷犁要放人时,是我让李壑的人出现,顺势成为人质。”

阿姒停下脚步。

晏书珩亦是停下。

复明后,她的眸子不再茫然,瞳仁黑曜石般,通透,似能看透一切。此刻她凝入晏书珩双眼,眼底闪过讥诮:“原来长公子早有成算,当初倒是我多虑了。”

她还傻乎乎地以为他是为了给她讨要一碗饭,亲自去见殷犁。连发现被郑五欺骗时都未曾掉过泪。

那日她却为他哭了。

晏书珩亦凝着阿姒,温言道:“此事是我不周全。我知道自己能带着你全身而退,却忘了你不知道,会因此不安。可我直到过后见到你的眼泪才意识到此事。”

山道上吹来寒风,将阿姒眼底的笑吹得疏离,她错开视线,抬脚迈上台阶。

或许他带她跳马时的确豁出一切,照顾她时亦真心实意,甚至那句“同生共死”也是发自内心的。

但她一直以为那是生死关头,发觉他有所凭恃后,这句同生共死就变了味。

风声中传来阿姒平静的声音:“一碗清水无论如何澄澈,只要掉入一滴墨汁,便不复如初。”

晏书珩侧首看她。若面对面看时,她清稚又妩媚,让人觉着亲切。但她鼻梁秀挺,羽睫纤长,不笑时,侧颜像摆在博古架高处的珍贵瓷瓶,易碎但也遥不可及。

如此矛盾、让人猜不透的一个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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