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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设在别院。

此次姜氏只姜珣和阿姒两人来到南阳, 但晏氏刻意把姜氏坐席设在陈氏旁边,以表一视同仁。

尽管阿姒刻意降低存在感,但她甫一入席,前方便传来一声朗笑, 话都未曾和她说过一句的殷氏小郎君热络地朝她招手:“姜女郎总算肯出屋了!”

席间传来一阵压抑的低笑。

阿姒暗暗冷嗤。

她抬眼懵懂地朝那位小郎君看去, 有礼有节地朝他颔首, 得来的却是意味不明的笑。

阿姒装着失落低头, 安静而小心翼翼地跽坐着,众人三两入席, 直到前方传来一阵说笑声。她知道, 定是那位左右逢源的晏氏长公子来了, 他这人和谁都聊上几句,人缘不好才怪。

但如今的阿姒还是更喜欢和少言寡语但秉性正直真挚的人交游。至少,他们不会见人说人话,见鬼也说人话。

晏书珩一出现, 阿姒虽垂着眼,也能察觉自己霎时变得备受瞩目。

她毫不在意, 甚至摆出分明因流言而窘迫却强作淡然的模样。直到那殷氏小郎君笑道:“整个大周,谁着白衣最显风华无限,长公子若论第一, 便无哪家郎君敢自诩第二!恐怕只有将来长公子的妻子才敢一袭白衣同长公子并肩而立!”

此言一出,众世家子弟皆望向这处。

阿姒则好似后知后觉地抬头,愣愣看向晏书珩所在方向,微微睁大了眼,低头又看了眼自己的衣裙, 顿时不知所措,好似才发现自己身上衣裙的颜色样式和晏书珩几乎无二。

满堂年轻子弟, 只他们二人身穿白衣,又有流言在先,即便两人席位隔了几丈远。

即便阿姒刻意低头不看他以撇清干系,可一眼看过去,他们依旧像极了一对早已色与魂授的恋人。

然微妙的是,众人都知道晏家人属意的联姻对象,不是陈氏女便是殷氏女,早已衰退只剩名望的姜氏……并非不可,但实在不甚相配。这些世家子弟就像迎风的芦苇,哪边风大,便避开哪边。

哪怕她和晏书珩当真两情相悦,因着她姜氏女的身份,他们也会认为是她情根深种在先,而不是晏书珩为情折腰。

阿姒要的就是殷氏郎君带头编排,因而并不放心上,唯独觉得对不住表兄。

时人对女子并未加以过多苛刻的礼仪约束,兼之她年纪小、不谙世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时又刻意远着晏书珩,旁人不会因她而认为姜氏一族家风不正,顶多笑她“痴心妄想”、“自作多情”。

可尽管不会殃及姜家,与她同行的表兄却免不了被拉到众人目光下。

她朝自己同席的姜珣投去饱含歉意的目光,小声道:“表兄对不住,我连累你丢了颜面。”

姜珣和一心想振兴家族、甚至到了思虑成疾的舅舅不同。

少年平静地笑笑。

“无甚,姜氏本就江河日下,族中对我寄予厚望,望我中兴姜氏。有道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如今契机,正可勉励我力争上游。再者,为人处世本就需适度藏拙,坦然面对争议,此番就当是对我姜珣的历练。”

阿姒不由概叹,表兄真是豁达。

如此,她便更无所畏惧。

她垂下头假装窘迫,边盘算想着接下来如何时,前方多了片白色衣角。

阿姒“不敢”抬头。

来人赞许道:“姜妹妹一袭白衣,宛若洛神临世,叫我自惭形秽。这步摇是城中珍宝阁所出,当作妹妹当初相救的谢礼,可还喜欢?”

阿姒讶然。

她摸了摸发间步摇,又纳闷地看向表兄姜珣:“阿兄,这步摇不是你送我的么?”

姜珣笑道:“的确是长公子所赠,长公子怕妹妹不肯收,这才让我隐瞒。”

晏书珩谦和笑笑。

他诚挚道:“在湖心泛舟及竹林那两次,是我急于谢恩,唐突了姜妹妹。姜妹妹胆小,因我受惊不谈,还因此惹人误解以致声名受损,是我之过。”

他说罢,当众朝着阿姒一揖。

“一年前某于颍川不慎遇刺,多谢女郎搭救之恩。”

这几句话一出,周遭世家子弟皆是愕然,敢情是长公子是主动示好,且两人间还有救命之恩!

流言得以澄清。

嘲笑阿姒自作多情的人皆是话锋一转:“姜女郎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高义,难能可贵啊!”

可阿姒心里却不大舒坦。

她原本就是见殷氏子弟太过张扬,掐准了那殷氏小郎君捧高踩低的性子,打算再挑拨一二,激得他当众对自己说些过激的话。

姜氏虽没落,但她好歹算晏氏的客人,让她难堪等同于不给晏氏面子。

联姻是为了共谋利益,若殷氏子弟在还未联姻时便敢在晏氏地盘上驳晏氏面子,晏氏众人也会因殷氏一族的倨傲,从而慎重考虑。

但晏书珩却四两拨千斤,搬出莫须有的救命之恩,全了她的名声,亦堵住那殷氏小郎君的奚落。

阿姒非但不感激,对他原本“虚伪、有城府”的印象中,又添了一条“圆滑”。

看来真如九哥所说,晏氏似乎的确更偏向于同殷氏联姻。

她得另寻法子了。

至少让殷氏误以为晏书珩无意联姻。

众人把酒言欢时,阿姒却垂着睫,苦想着如何在最后十日里让殷氏子弟“知难而退”,本以为这契机要苦思一番才寻到,不料宴中,便让她逮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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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阿姒饮了两杯酒,脸上微热,便想出去吹吹凉风。

刚到廊下,便见到一殷氏侍婢给晏氏的侍婢塞了些东西,央道:“我们女郎有要事欲和长公子相议,不知可否劳烦姐姐通传,让长公子前去桃林一叙?”

见有好处拿,侍婢自然答应。

廊柱后。阿姒无奈耸肩。

她理了理披帛,低着头故作茫然地朝桃林走去。周遭灯火通明,将桃林照得恍若黄昏,平添几分暧昧。

阿姒选了株在林中看不真切、但从桃林外走来一眼便能看到的桃树。

她蹲坐在地,倚着桃树发呆。

本只是想摆出个黯然神伤的假象,可透过熟络桃枝,望见天际一轮满月时,阿姒蓦地想起姑母凤冠上的明珠,想起阿姐那莹润温柔的瞳仁。

她和阿姐自幼丧母。

姑母是头一个让她想到娘亲的人。

而阿姐,则应了那句长姐如母,弥补了阿姒没有娘亲照顾的缺憾。

可她们都不在了。

如今姑母的凤冠和步摇戴在了那位殷皇后发间,姑母寄予厚望的太子表兄被殷氏的皇子夺去圣恩。

阿姐也间接因殷氏殒身。

若说那打算和晏氏联姻的殷氏女郎是无辜受家族牵连惹了她的怨气,那阿姐呢?

阿姐何尝不无辜?

微风吹来,枝头桃花纷纷扬扬,阿姒仰着脸,柔软花瓣落在她面上,像极了阿姐温柔的手。

阿姒眼睛一酸。

阿姐最喜欢桃花。

音容笑貌,言犹在耳。想到葬身火海、尸骨无存的阿姐,阿姒甚至忘了蹲守此处的目的,抱膝缩成一团。

待跟前如愿停下那片玉白袍角时,她裙上膝头处已被晕湿。

青年虽蹲下身,但依旧比抱膝而坐的阿姒高出许多,他身形像坐小山般,但声音却似询问孩子般温柔。

“为何一个人在此哭泣,可是他们又欺负你了?”

阿姒摇摇头。

她的鼻子有些不通畅,发出的声音也带着鼻音,瓮声瓮气的。

“没人欺负我,我只是……”

阿姒说不清此时的委屈是刻意放大过后的成果,还是真情流露。

她低道:“我只是想我阿娘了……”

闻言,晏书珩一怔,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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