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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身,撞见晏书珩。

难得的是,他并不像往常噙着逗弄的笑,目光幽邃但温柔,看样子已静静观察了她许久。他轻声叫住她:“十娘今日生病,阿姒可要去府上看看她?”

阿姒无力地摇头:“不了。”

从前在儿女私情、日常琐事上与他斗心眼子时,偶尔骗到他,她便沾沾自喜。可眼下才意识到,她所谓的小聪明,或许在他这样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看来,只是猫抓狗挠的小把式。

白色袍角停在眼前。

青年温柔关切的言语像一把撑在头顶的伞,缓慢展开:“怎么了?”

阿姒扯动唇角笑了。

“没什么。”

她侧过身,与他擦肩而过。

晏书珩看向她寂落的背影,声音不由放低:“我对阿姒亏欠诸多,你若有难处,尽可来寻我,我在所不辞。”

阿姒慢慢转身。

晏书珩在她眼底看到一抹久违的彷徨和脆弱,旋即化为讥讽。

她似是在讥讽他,又似自嘲。

晏书珩定定看她。

阿姒深吸一口气,她很快驱散了无济于事的自怨自艾。

她走向晏书珩,像饥肠辘辘的鱼,走入对她大张着的渔网。“长公子适才,是又想借十娘之名约我外出么?”

似未曾料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晏书珩,愣了一息。

“若是,阿姒可会应约?”

阿姒笑了,她褪下不谙世事的面纱,上挑的眉梢犀利而妩媚。

“我猜猜,若我上了你的马车,你就要对我放饵了,对吧?”

晏书珩因她的突然流露的妩媚利刺而失神,心尖像被她眼角眉梢藏着的那枚金质鱼钩轻轻一勾。

他垂目凝着她,笑了。

“被你发现了。”

阿姒也笑了,这一刻她有了一种错觉,他这个笑,不像从前逗弄孩子般居高临下,而是棋逢对手般。

于是阿姒走近了。

她像个好奇的孩童,踮起脚凑近他:“是什么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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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后,阿姒以与其他女郎有约为由,同陈氏众人分道扬镳。

她让车夫停在一处脂粉铺子附近,一拐弯,上了晏氏的马车。

马车漫无目的地行着。

阿姒端坐着,茫然看向车内华丽的帷幔,心里浮浮沉沉。

晏书珩将车窗掀开一条缝,光照了进来,车内瞬时亮堂不少。

跟前多了封信。

见她一脸嫌弃,晏书珩莞尔。

“放心,不是情笺。”

阿姒接过信,信有两张,一张是胡语所写,另一张当是誊抄转译后的。

写的是另一个人的消息,虽与她有关,虽不是她眼下最迫切想知道的,但阿姒仍是一行行读下来,面色微变。

“江回是北燕人?”

她随之想起一个猜测:“当初我们因山匪流落山间时,他可是来过?”

晏书珩默了默:“是。”

时隔已久,再回想她被少年抱在怀中的模样,较之当初汹涌的占有欲,此刻他有了不同的感受。

无端觉得空落。

为何空落,他亦说不清。若真要深挖,势必会挖出他不愿触及的往事。

阿姒看着信件,轻扯嘴角。

“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刺杀前也不知道你们二人声音相似。”

晏书珩心中微动。

他毫不吝啬地赞道:“阿姒虽所知不多,却能迅速理出头绪,一语中的,不愧是名士的孙女。”

阿姒喃喃道:“难怪……”

难怪每每提到他声音时,江回总格外留意,他和晏书珩都很在意自己声音是否“独一无二”;难怪他称许多事不便多说,待回到他故乡后方能告知。

她以为自己救下江回是有利可图,期间江回一无所知,谁料当初少年的靠近,何尝不是主动咬钩?

对于他们的恩怨,阿姒无心探究,也无心去评判对错。

她只是,今日接二连三地感到挫败。

阿姒将信递还晏书珩。

耳畔传来他如在天边的温润话语:“我知道,因为救命之恩,你对江回,或多或少有些别样的情愫。其实不仅是你,我也得感谢江回。”

阿姒眼睫轻轻扇动:“为何?”

晏书珩认真道:“若非他刺杀我,他不会遇到你,你会孤立无援,会被郑五献给权贵。我更不会和你重逢,因此我纵使嫉妒他,也不得不感激他。

“为他刺出的这一剑,更为他因听到我声音刺偏的那一下。”

阿姒听惯了他的甜言蜜语,她偏过头,把这话当作耳旁风。

晏书珩笑了笑。

笑得像叹息般,散入空气。

“世事如此玄妙,刺偏了半寸还是正中了要害;多看一眼、少看一眼;晚一天、早一天……这些细微之处交织,生出这世上最玄妙难得的东西。”

“什么东西?”

阿姒忍不住问他。

晏书珩没回答。

阿姒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她忍不住转过头,于蒙昧光影中见到青年正定定看着她。

晏书珩深深凝着她,莞尔一笑,清越的声音混在车外的喧嚣中,却格外清晰笃定:“是缘分。”

阿姒倏然扭头,不再看他。

他的目光未曾追来,但他的声音却像清泉般,渗入她耳际:“阿姒,你看,你我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江回剑尖的那半寸偏差,便是上天给予我的莫大恩赐,让我得以继续存活于世,也得以和你重逢。”

阿姒垂下眸,唇微动了动。

她压下心上涟漪,脑子仍保留着清醒:“长公子要放的饵,竟只是江回的身份和这几情话?可这些对眼下的我而言,便如名琴之于饥肠辘辘者。”

然尽管如此,看着那封从北燕传回的密信,阿姒不由心动。

晏书珩连北燕的事都能查到。

那么南周境内的事……

她在咬钩与离去之间徘徊,咬了钩,怕万劫不复。若离去,则要继续等待时机,可她眼下不想等。

她流落在外数月,对亲情生出急切的渴求。然而曾尊敬亲近的族叔和婶母,血浓于水的兄弟姊妹,甚至一向最得她信任的表兄……都因这根刺的存在,让阿姒无法对他们敞开心扉。

她是个执拗的人。

若无法证明这份亲情是纯粹的,纵使渴望,也不能放心倾注真心。

要不要借晏书珩之力?

该不该,以及……

能不能?

心乱如麻时,眼前暗下。

晏书珩身子倾近。

这长了神仙皮囊会读心的狐妖,在温柔蛊惑着她。

“阿姒,不妨试着再信我一次,给我弥补你的机会,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