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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过了近月。

将入四月,南地的春末桃李渐凋,嫩绿柳枝已完全抽芽,一派热闹。

这日阿姒照常入宫。

“哐当——”

刚入永芳殿,就听一阵杯盏破碎的声音,掺杂着阿姐恼怒的声音。

“我说了,我不留!”

皇帝柔声哄道:“阿姐,这并非猫儿狗儿,想打发就能打发的。”

侍婢通传声打断二人。

李霈叹息着从殿内绕出,见是阿姒,凤眸微亮:“阿姒总算来了。”

阿姒依例拜见过皇帝,紧张道:“陛下,阿姐是怎的了?”

李霈无奈拭去手上药汁:“你阿姐有孕了,但她不愿留,阿姒替朕劝劝。”

话刚说完,里头又扔出一个茶盏。陈卿沄冷道:“滚——”

阿姒被吓得一怔,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阿姐如此动气。

李霈倒是习惯了,不气不恼,毫无九五之尊架子地弯身拾起茶盏:“阿姐莫动了胎气,朕走便是。”

他朝愣在原地的阿姒投来个求助的目光,但阿姒假装未读懂。

无论何时,她都会和阿姐站在一边,阿姐不愿留,定有她的苦衷。

她不会与陛下站在一边,去劝姐姐。

可她又不习惯随意许诺后食言,只能装视而不见。李霈见她面上一团懵懂稚嫩,无奈地出了永芳殿。

阿姒绕过屏风,到了陈卿沄跟前:“阿姐,这是如何一回事?”

“阿姒。”陈卿沄一把抱住阿姒腰身,全无适才的怒气。阿姒觉得自己倒成了姐姐,她轻抚陈卿沄发顶,温柔道:“阿姐别怕,跟我说说好么……”

陈卿沄像受了委屈的孩子:“阿姒……我有孕了,那次我累得几乎昏睡过去,存了侥幸心思,便没及时喝药……李霈他这么细心,盯我盯得那么紧,怎会没发现我忘了喝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他坚持要留下,也是想用孩子牵住我,可我都说过了,我有家族,我妹妹还回来了,我怎还会想着跑呢……”

怕阿姒多想,话陡地止住了,陈卿沄松开阿姒,擦擦泪。

透过这断断续续的话,阿姒懂了,阿姐不愿要,但陛下想用孩子加深二人的牵绊。陛下会如此,倒不意外。

真正让阿姒怔忪的,是阿姐最后两句话,或许姐姐曾想过离开李霈,最终不离去,许是为了家族,或许更因为妹妹回来了,阿姐便不想走了。

阿姒心疼道:“阿姐,你自己呢,你想留下这个孩子么?”

陈卿沄摇头:“我不知道,阿姒。我怕,我真的怕……当年陈氏强盛,姑母尚是皇后,和陛下伉俪情深。可姑母死后,陛下冷落表兄。城破时,表兄殉国,连他的孩子都在南下时遇害,晟儿那会才三岁半,他多聪慧、多无辜……生在皇家,皇子公主皆身不由己,若我的孩子也步此后尘,我宁愿他们从未出生。”

阿姒握住阿姐的手:“若无这些顾虑,阿姐还想要么?”

陈卿沄怔怔的未说话。

一直安静了许久。

阿姒想,她知晓了答案。

陈卿沄亦然。她迟滞地盯向自己的小腹,眼里露出不舍。

阿姒心揪成一团,她又问陈卿沄:“阿姐不想要,可有陛下的原因?阿姐对陛下,可有一星半点的喜欢?”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

陈卿沄缓缓闭眼,有些无力,有些不敢置信:“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我已经不是那个有情饮水饱的少女,否则也不会入了先帝的后宫,我只是……”

她的话又断了。

阿姒耐心地等着她继续。

陈卿沄静静想了会。

她忽然抬眼,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姒,一直看了许久。

好似从阿姒身上能得到答案。

阿姒亦回望着阿姐。

她虽不知阿姐为何如此看着她。阿姒抱住阿姐,有了个大胆的想法,附耳用只她们姐妹能听到的声音道:“阿姐,若你实在不想留在皇宫,我们可以什么都不管,使计离开这里。我曾有过一段隐居市井山野的日子,大房产业又在我手上,还可以变卖了换些银子,虽说北地战乱频繁,但我听说往南走会好些,届时我们置办几处田地再雇几个仆从,足矣过活。我陪你隐居世外、抚养孩子。”

陈卿沄忽而破涕为笑。

她抬头看着阿姒赤诚的眼眸,笑道:“我总算明白姑母了。”

阿姒未听懂:“姑母怎的了?”

陈卿沄摇摇头:“没什么,阿姐只是明白为何姑母要把凤冠上的明珠给阿姒。因为我们阿姒重情重义,一片赤诚,实在太惹人喜爱了。”

阿姒只当这是在夸她。

未免隔墙有耳,她委婉道:“阿姐,一切听从你的内心,想留便留吧。不必顾及家族,更不必顾及我。我已长大,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家族亦有族叔和兄长,若陈氏再兴要靠一个女子和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不如就此败了吧!”

“傻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呢。”陈卿沄释然笑着起身,“阿姐稍后要和陛下谈些事情,今日阿姒先回去,好不好?”

这语气简直是把阿姒当孩子哄。

阿姒心绪杂陈,但仅是通过阿姐哄她时温柔无限的语气,也能察觉阿姐对腹中孩儿的期待。她只道:“无论阿姐做何决定,我都站在你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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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马车上。

阿姒倚着车壁,闭目养神。

今日和阿姐的一番交谈勾起太多不忍触及的过往,姑母,殉国的太子表兄,和无辜遇害的小太孙。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啊……

往事触目惊心,难怪阿姐明明很喜欢孩子,却仍百般顾虑。

刀剑无眼,权势比刀剑还要冷酷犀利,连个年幼的稚子都不放过,阿姒隐约记得,那孩子和爹爹南下遇害时不过三岁半,何其无辜。

晟,寓意多美好的一个字。

这个字像一把剪子,让阿姒心口痛惜,也把一些端倪抖出。

她倏地睁眼,坐直身子。

当初晏书珩在回建康途中借她之名收养的那个孩子,叫阿晟。

虽不知字是否是这个字,但那孩子言语间透出的早慧和贵气,让阿姒记忆尤深,虽说那孩子比小太孙小了一岁多,但年纪可以作假。

复明后,她便推断孩子身世不凡,会不会,那根本就是表兄遗孤?

阿姒猛然掀帘。

“调头,我去晏府寻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