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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锦惜知道涂氏是看出刚才那一出了。

在大公子回来这当口上,唐氏若贸然退出,即便是她自己声称自己不胜酒力,回头也会陷于他人的言语揣度,觉得她这个当继母的哪里不对。

可若有个人来开口,事情就简单多了。

又不是她要歇的,实在是旁人都看不下去罢了。

想想原来的陆氏。

以陆锦惜如今的眼光来判断,薛府那一位庶出的大公子,也断断不是什么平庸之辈。

她不知道陆氏是不是曾关注过薛廷之的一切。

若是没有,那也还好,只当薛廷之不存在。

可若是有,得知这胡姬生的孩子这样优秀,除了瘸腿跛足之外,找不到什么缺点,心情又会比唐氏好到哪里去?

陆锦惜这,也勉强算是推己及人。

她回望了涂氏一眼。

涂氏则是笑了起来,只拍了拍她放在扶手上的手掌,慢慢道:“放宽心,放宽心……”

陆锦惜笑了起来。

她半点也不需要放宽心,因为这心就没窄过:陆氏的人生,是陆氏自己的。她不参与,也不愿置评。如今顶了她的壳子,可她还是她自己。

如今也不过只是习惯性地,释放善意罢了。

当下,陆锦惜没有再说话,只与涂氏一道安静地看戏。

楼下觥筹交错,楼上暗香浮动。

这一看,便看到了日头西斜。

影竹楼外的竹影,投落在开着的几扇雕窗上,一时竟雅致得像是文人雅士的卷轴上的水墨画。

先才出去醒酒的唐氏,这时候才踩着点回来,安排人排了晚宴上来。

这便是今日寿宴的最后一项了。

陆锦惜上午听众人唠了半天的嗑,下午又看了半天的“好戏”,眼见着最后一场晚宴排开,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没穿之前,为了公司的上市计划忙得要死要活;穿来之后,病中都是劳碌命,要竖起耳朵来听;病好后,又是府里的一堆事情。

像今天这种一整天都闲着没事陪聊的日子,她竟然很不习惯。

感觉自己浑身都要长毛了。

因为下午已经用过不少的茶点,她晚宴上也没怎么动筷子。

约莫吃到酉时二刻,众人便也差不多了。

这个时辰,刚刚好。

天还没黑,适合大家回家。

楼下的官僚们个个身上都带着酒气,许是因为老太师寿宴上,顾觉非回来了,所以喝得都很尽兴。

永宁长公主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被人扶着;

老太师则是拱手送别众人,身后跟着顾觉非;

至于先前说宴后散了要见的陆九龄,这会儿竟然没了影子。

陆锦惜走的时候没看见人,便打发人去问。

没想到,回话竟说:“陆老大人不知怎地,今日兴致奇高,喝得高兴。刚才要散那一会儿,强拉了二公子去,说是要指点他功课。二公子喝得也不少,俩人就一起去了书房。”

陆锦惜顿时冷汗淋漓!

她几乎瞬间就想起了之前陆九龄那一声嘀咕:也不算很多……

指点功课?

千万别指点到别的地方才好。

而且,这一大把年纪了,千万别喝出什么事来。

心里一时担心忧虑,又有一种无可奈何之感。

她抬手压了压自己的额头,客客气气对那传话的丫头道:“还请你去二公子那边通传一声,便说我在门外候着陆老大人,请他早些出来。”

“是。”

丫鬟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当下便应了,去那边通传。

陆锦惜看了两眼,这会儿楼里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就连顾太师,似乎也因为喝得太多,早早被顾觉非带着人送了回去。

她因为派人去打探消息,反倒落在最后。

唐氏刚送走了一拨人,回头来瞧见她,便笑:“今日多劳夫人解围,我是要亲自送送你的。”

“不过是看夫人的确不胜酒力罢了。”

陆锦惜也没拒绝,知道这是主人家的善意。

一个当朝太师夫人,一个将军夫人,便这么相携着,一路出了圆门。

到了这里,唐氏方才止步,目送着陆锦惜离开。

西垂的落日,隐在黄云里面。

四下里,一片昏昏。

大部分的车马已经离开了,只有零星的几辆,还在门口候着。

陆锦惜扶着白鹭的手,一走出顾府大门,就瞧见了正中停着的那一辆两马并驾的豪华马车。

这车她今早来时坐过。

永宁长公主的。

车在这里……

那人呢?

脑子里这个念头,才冒了出来,陆锦惜就听到背后有笑声传来:“到底还是你有良心,还知道扶着本宫……”

她顿时一个激灵,回头一看。

来时的那个侍卫,自是一早就回去了。

这一回,永宁长公主醉态妖娆,眯缝着一双眼,那一只尊贵的手,便搭在了一个文质彬彬的白衣青年掌心,脚下一摇一晃地,从府门口走了出来。

那白衣青年,作儒生打扮。

头上戴着方巾,可并没有酸儒的气息,面如傅粉,纯若点朱,一副风流姿态。

听得永宁长公主这一声笑,他亦笑起来:“您当心,脚下台阶。”

“绊不倒。谁敢绊本宫?”

永宁长公主真是醉了,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飘。

她一步一步下来了,走到了最后一级台阶,才发现陆锦惜就站在下面,给自己行了礼。

不过眼神么,好像有点诡异?

永宁长公主忍不住又笑起来:“今晚这程,本宫便不载你了。回头有空,来本宫府里坐坐。”

再给你细细看看人选。

剩下的半截话没说。

但陆锦惜想起今早在车上谈的那些话,自动意会了,回道:“侄媳谨记。”

于是永宁长公主点了头,便从她身边过去了。

侍从们给她垫了踏脚的矮凳,那个白衣的青年儒生,便扶着她上去了,但永宁长公主没放手,勾勾手指,把他也拉了进去。

“哒哒……”

随后,便是马蹄声起,留下一地的灰尘。

陆锦惜人在原地,差点没回过神,隔了好久,才慢慢品出那一句“今晚本宫就不载你了”的味道来……

“口味有些杂呀,嫩草也有……”

她忍不住就念叨了一声。

身后白鹭跟青雀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这会儿都有些傻。

听见陆锦惜这一声,都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叫人把马车牵过来吧。咱们在这里,等等父亲,估摸着一会儿人就送出来了。”

陆锦惜当然不解释自己到底在念什么,只随意吩咐。

长街上,人已经不多。

微凉的风,随着暮色^降临,慢慢地吹起来。角落里,那满地的狼藉里头,几张染污了的纸页,被风吹起来一角,将飞不飞的。

太师府的正院的书房里,灯已经点了起来,照得四下里一片通明。

顾承谦被扶着坐在了书案的后头,下人们已经端好了一盏醒酒汤,放在他面前。

他年纪大了,酒意也不很扛得住。

当下抬眼一看,顾觉非就站在那晃悠悠的灯影里,越发显得身影颀长,只是他竟不很看得清他的表情,当下只道:“你坐吧。其他人都出去,院子里一个人也别留。”

“是。”

丫鬟仆役们,都知道这一对久别的父子,该有话要说,全都无声地退了出去,还将房门掩好。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一片。

顾觉非觉得身上暖暖的,可心里没有半点温度。

他的酒意,也被熏了上来,两颊有些泛红,一双眼睛也好似在琼浆里浸过,就这么注视着顾太师。

却并未坐下。

屋内静谧到了极点。

窗纸上,漏着外面海棠的影子,自有一种暖春的味道显出来。

顾觉非看了出去,瞧了几眼,又慢慢收回了目光。

顾承谦的书案上,一应文房四宝,接排放整齐。

唯有一只锦盒,半开着,压着几折没用过的空白奏折,天南星叶形状的铜锁,便挂在上头。

他没坐下。

顾承谦看见了,却没有再开口叫他坐,只把锦盒向他面前一推,声音里满是疲惫:“将军府送来的寿礼,不想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