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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锦惜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孟济穿着一身体面的深蓝色长袍,笑着对周围一群人一拱手,倒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今日几位老先生并顾大公子在阅微馆开试收学生,承蒙诸位看得起,来了这许多人,大公子殊为感激,特命不才孟某在此迎候。”

人群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陆锦惜身边有不少丫鬟,自然也没往里面挤,就在外围止住了脚步听着,晃眼一看,周围甚至有几张在顾太师府寿宴那日见过的熟面孔,都是京中的贵妇人。

孟济也没理会下面人怎么想,只让人将写在大画屏上面的告示给抬了出来。

“本日开试,想必诸位也都听说了,前后有两场。第一场简单,请大家入阅微馆堂内,于瓶中抽题简单作答,能过者方入第二轮。届时将由几位先生一道出题,给一个半时辰,于堂内作答,先生们将看答卷录学生。”

这规则,还真是……

陆锦惜一听,便不由摇头笑了起来,看了看人群之中那些明显是今科举人的几个人,只感叹这些人只怕不是冲着学识来,而是冲着“权势”二字来。

殿试放榜尚且要录近百人,眼前这许多人之中,先生们要收的学生却恐怕不能超过十个……

算算这入选的难度,竟比科举还要低上许多。

薛迟是听得翻白眼。

薛廷之却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已经放好的告示,但见上面的字迹工整清晰,且透着一种内敛的潇洒气,竟是一手难得的好字,眼神便不由一闪。

“多半也是顾大公子写的。”

陆锦惜也注意到了,对比着自己那一日收到的请柬,便轻而易举地判别出了这告示上字迹的来源,一时笑起来。

“这一回倒是大方,一字千金,数数这一幅怕也能卖不少钱呢。”

薛廷之有些意外,不由回眸看她。

却只瞧见她脸上带着些微浅淡的笑意,正注视着摆出来的那一架画屏,这样的眼神……未免有些柔和,隐约藏着一种他不曾见过的光彩。

是错觉吗?

“怎么了?”

感觉到了薛廷之的注视,陆锦惜有些奇怪,于是回了头来。

于是,薛廷之正正触到了她的眼神。

那些注视着画屏时的奇妙神光,在她看向自己的这一瞬间,便如消散的冰雪般,很快从眸中隐匿,又好似某些光亮的东西,被藏了起来,只余下普普通通的、带着几分疏离的和善。

“没什么……”

就好像是什么东西被他抓住了,但又消失不见,只剩下满手满心的空落落,薛廷之心中悸了一下,微微抿唇,面上却若无其事。

“只是没想到,名满天下的顾大公子,似乎是真才实学。”

这话说得……

陆锦惜不由莞尔:“你这么想,倒也正常的。”

毕竟顾觉非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但天下的事情,从来都是名气叠着名气。

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少数人,即便是草包,即便是做错事,也有一票支持他的人,为他寻找借口,或者从一首狗屁不通的诗里面分析出千百种深意。

顾觉非这样本就才华出众的,自然就更为人所追捧了,旁人吹起来都不用心虚。

更不必说,今日开试收学生这件事,他与几个大儒一同出入,眨眼就将自己摆在了与大儒们等同的位置上,也不让人觉得突兀,不可不谓手段好、心机深。

薛廷之往日应该只听过顾觉非的名字,不曾见过真人吧?

陆锦惜拍了拍手道:“往日没见过也不要紧。这一位顾大公子的本事还是不错的。迟哥儿年纪还太小,只怕没那个本事让诸位先生青睐,但大公子的学识我看不差,未必不能得先生们垂青,说不准就拜了顾大公子为师呢?”

顾大公子……

顾觉非。

顾承谦的嫡长子。

后脚处,又是一阵阵的隐痛,恍惚又是女人的哀求声,又是匕首刎颈后时雪亮的光芒,又是尖刀刺入脚踝挑断脚筋时的溅出的鲜血……

薛廷之微微一垂眸,唇边挂上几分弧度,才慢慢点了头:“廷之才疏学浅,不敢高攀。”

这时候,陆锦惜其实很想说:好歹你也是薛况教过的,不必如此谦虚。

但回头一想,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干脆懒得搭理,只把自来到这里之后,就缩在她身后的薛迟给拎了出来:“你也别躲了,时辰不早,你这便跟着你大哥一起进。娘亲呢,先去三贤祠为你们烧香,一会儿再过来看。可好?”

一点也不好。

薛迟心里说着,腮帮子已鼓得老高,看一眼拥挤的人群,却道:“那您一会儿一定要过来接我。”

好小子,用的是“接”,都不是“看”。

陆锦惜不用想都知道,这小子是准备交白卷了,一时忍不住要发笑,只一戳他腮帮子,给戳泄气了,才道:“先去考了再说,别废话。”

薛迟这才不情不愿地,与薛廷之一道进了阅微馆,入堂抽题作答。

陆锦惜却没往里面踏一步。

眼见薛廷之与迟哥儿一前一后地进去,她才将目光朝着阅微馆二楼边角上那一扇开着的雕窗前投去。

前不久,还是她在翰墨轩的窗前,提着一管湖笔,守株待兔;

到如今,却是顾觉非站在阅微馆的窗前,勾着一支苍蓝的玉笛,含笑而望。

就像是她第一次在大昭寺看见这人一样,先前便已经注意到了,只是那时候薛迟与薛廷之俱在,所以她并未表露出来。

等到人走了,她才不紧不慢,抬头看过去。

约莫是站在阅微馆屋内,他外面披着的鹤氅已褪了去,只穿着浅青色的长袍,于是宽肩窄腰尽显,文气不减,却多三分鹤势螂形。

人是侧着身子,手中把玩着一支短笛,似乎正跟里面其他人说话。

但他的目光,却是直直落在陆锦惜的身上,唇边挂着一点翩然的笑弧,眸底好似凝着星辉万点。

两人目光一接,一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陆锦惜忍不住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但愿回头被啃了不认账之后,他还能笑得这么……

妖孽。

她收敛了内心所有的情绪,是半点也不急着去勾搭,只也向顾觉非浅淡一笑,是礼貌且克制的。

微一颔首,远远地欠身一礼,便不再看他,只带着白鹭青雀,一路看花花草草,山山水水,循了原路,往三贤祠那边去。

楼上。

手中那转着的玉笛,不由一停,顾觉非无名指的指腹,正正好按在音孔上,感觉出了外面风吹到手上的凉意。

心底,却是越发兴味起来。

那一日翰墨轩见过后,他本以为陆锦惜是属意于自己的。所以为此筹谋了一番,但之后的几日,偶一派人探听京中消息,才知道将军府那边根本没什么动静。

这个女人,竟半点没有要送薛迟来“拜师”的意思。

这是勾引完了他,就不准备负责,也不准备继续了吗?

顾觉非有时候也是个很信直觉的人。

回想着方才陆锦惜那浅浅淡淡、温温和和的一礼,颔首欠身,细致周到,唇边的笑意却是多了几许深思……

总觉得,这个陆锦惜,似乎不大对劲……

他其实也不大清楚这种微妙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也无从追究。

耳边是几位老先生的声音,还在聊江南某位诗人的新诗。

陶庵书生孟济通告了一声,拿着折子进来,禀告道:“大公子,这是已经来录过了名的前面百人的名单。”

顾觉非便是一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儿子还在呢,倒也不担心他娘跑了。

他接过来一看,扫了一眼,便轻易在末尾发现了“薛迟”二字,但很快,也发现了写在前面的三个字:薛廷之。

眉头,一时蹙起。

顾觉非有些诧异:“这个庶子……”

薛况跟那个胡姬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