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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姨娘看了,吓得白眼一翻,一下就跪到雪地里去了。

天还没黑尽,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顾怀袖远远看着,像是个局外人。

她回头看了看那边的张廷玉一眼,忽然觉得他站的地方看着是远,可……

罢了,到底远还是不远,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

冯姨娘已经开始搜肠刮肚地想给自己开脱得词了,可没料想,张廷瓒刚刚过来,就吐出一个字来:“打。”

打?

打谁?

冯姨娘“啊”地尖叫了一声,“贱妾怀着大爷的孩子啊!”

吴氏甚至也吓住了,“卣臣,你疯了!”

两名小厮走上去,粗大的木杖一下落在了冯姨娘身边不远处的长安身上!

一根木杖恰好敲在了长安的腿弯上,长安整个人一下就跪了下来,膝盖重重磕在了雪底的坚硬石板上,头上冷汗都下来了。

冯姨娘所有的说辞都卡住了,吴氏也不说张廷瓒是发疯了。

顾怀袖静静站在一边没动,青黛等人却还没反应过来。

原以为张廷瓒肯定是要对胡乱诬陷人的冯姨娘出手,没料想竟然是责罚长安?

闲杂人等都已经被叉开,这园子里的一片空地上,就站了府里这些人。

长安跪在地上,只冷笑了一声:“爷下手也真狠。”

张廷瓒道:“没你的心狠。”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吴氏,她痴愣愣的:“老大,你……这……长安怎么招你惹你了?这么能干的一个姑娘家,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张廷瓒瞅了一眼王福顺家的,只道:“扶好了老夫人。”

王福顺家的畏畏缩缩,今日已经听过这话两回,可这一次比前一次还要吓人。

长安抬起头,第一次这样大胆地看着这个自己倾慕了这么多年的人,他的目光从来都在陈氏的身上,甚至不曾分给别人一点。

很久很久以前,长安就想过了,她想要成为他的妾室就够了。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的想法变成了野心,膨胀的野心。

她成为了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丫鬟,甚至有能力将整个府里的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

一个陈氏算什么?

不就是出身比自己高贵一些吗?

却也不见得高贵到哪里去,县令的女儿罢了,身子骨不大好,温温和和能办事,可绝不对不如自己。

这样的女人,凭什么成为张廷瓒的妻子,又凭什么能成为未来的当家主母?

不平衡一旦开始产生,可怕的事情也就一件接着一件了……

张廷瓒看着长安,只觉得有些失望。

“往日得知你救了玉珠,我心里是感激你的,却没想到,你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你,死不足惜。”

“对,奴婢死不足惜。”

长安一下笑出了泪,她看着张廷瓒,咬着牙:“若是大爷肯早早地看奴婢一眼,也就不至于有今天了。”

张廷瓒没说话。

这一刻的长安,已然是没有任何的遮掩了,凌厉的神情,即便是清淡的面容,也遮掩不住她的扭曲:“大少奶奶之前怀孕,的确是我早就知道了,可我本来还没想到怎么害她,那一日老夫人差点跌脚,我灵机一动,顺手就带着她一起滚下去了……她的孩子没了,我心里也就痛快了……”

原本预备着,张廷瓒的第一个孩子应该是自己生下来的,毕竟陈氏的身子不好。

尤其是,在陈氏小产调养期间,补过了头,身子开始掏空……

其实长安一开始也没打算要做得那么绝,只是一点一点,积重难返了而已……

积重难返,多苍白的一个词?

吴氏已经骇然了,站不住,她当真有些站不住。

“长、长安……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想不通,吴氏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是听明白了什么,可是又忽然之间宁愿自己什么也没听明白。

她看向张廷瓒:“你是怀疑长安害了玉珠,也害了玉珠的头一胎?”

张廷瓒捏紧了拳头,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妻命不久矣,皆为此婢所害!”

命不久矣。

吴氏摇着头:“不……不可能,不可能,长安心地善良,平时走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卣臣,你是不是听信了谁的谗言?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我身边的丫鬟?!她掌管这府里的事情这么多年,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长安听着听着就听笑了,她想起自己在吴氏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已经忍够了这蠢妇。

她大笑起来:“真是愚蠢,愚蠢,一大家子就没几个明白人,哈哈哈……说起来,也真是要感谢老夫人您呢,若没您派我去照顾大少奶奶,指不定大少奶奶还能多活几年,指不定您现在早就抱上长孙了,哈哈哈……都是您的功劳啊!”

“胡说!胡说!”

吴氏不敢相信,她上去就甩了长安一巴掌,眼神狠厉:“你胡说!”

张廷瓒忽然有些累,他也说不清这种感觉是哪里来的。

冯姨娘已经吓晕了过去,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力……

至于顾怀袖,只余了满腹的唏嘘。

长安脸上红红的五道指印,她忽然伸手一推吴氏,恶狠狠地看向了张廷瓒:“你以为我为什么变成如今这样?还不都是你因为你!我为什么会做错这一切,若你肯多看我一眼,又哪里来的如今这么多事?我不贪,不妒,我只是想要——”

“打。”

张廷瓒全无半分的怜悯,眼底结着冰霜。

生冷的一个字:打。

沉闷的落杖声响,一下响起来。

一杖落在了长安的身上,将她整个人都打得朝前面扑了一下。

长安趴在雪地里,看着张廷瓒,死死地瞪着他,眼底却涌出泪来。

她没有错,她没有错。

原本也是不想害陈氏的,可那时候鬼使神差,她脑子里像是有另外一个人在控制她的行动,让她做出了那许多阴险害人的好事……

她喜欢张廷瓒,不想让他用这样全然陌生的眼神看自己。

她不想……

长安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哭了出来。

张廷瓒无动于衷:“我与你说过一句话:人之初,性本善。可你,一恶,譬如一叶,已然障目。”

长安听不见,她也不想听,她只是竭力地挣扎着,“你才是这张府上下最最冷血之人!对别人送上来的心意视而不见,是你成就了如今的我!张廷瓒,张大公子,你摸着自己的心口问问,到底是谁亏欠了谁!当初你带我入府的时候同我说过,到了府上我就不会孤独,可长安好冷……长安想来找你谈心,他们都说不许长安来……不是当年的张大公子,如何有今日的长安?!”

一句一句,听者无不觉得惊心动魄。

长安是当年的张廷瓒从路上捡来的,是大水冲了田庄,一家子人都消失了,这才行乞碰见的张廷瓒。

如今长安竟然说,这一切都是拜张廷瓒所赐。

他只漠然看着长安,没动分毫。

谁才是这张府上下最最冷血之人?

张廷瓒也不知。

长安眼神里带着狠色,仿佛记起了当年的一切,她不甘心,不甘心还没抓到自己想要的,不甘心就这样从高处摔落下去,身败名裂,无过于此。

身后的木杖,又落下了……

长安尖声地叫着,直到嗓音沙哑,再也叫不出来。

张廷瓒甚至没有跟吴氏解释,吴氏已经吓晕了。

他站在雪地里,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来,扔到了长安的面前:“当年我救了你一命,如今你把这一命,还我吧。”

当年我救了你一命,如今你把这一命,还我吧。

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一句话。

顾怀袖也听见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这一幕残忍到让人无法直视,可她收不回目光。

她看到,长安听见这句话之后,笑出了眼泪。

这是一个走错路的女人,被*蒙了眼的女人。

长安伸出走去,握紧了那一把匕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在这逐渐降临的夜幕下尖叫了一声。

一切,在匕首出鞘,雪亮了一刹那,又沾上鲜血的一瞬间,终结了……

长安,自戕。

鲜血喷溅出去,像是冬日里的红梅一朵一朵,可颜色却是暗红的,触目惊心。

长安软倒在地,已经没了一点声息。

她说不出话来,只死死瞪着张廷瓒。

张廷瓒道:“挫骨扬灰。”

自戕,挫骨扬灰。

说完,张廷瓒便转身离开。

他朝着游廊上走去,张廷玉一直站在那边看。

兄弟俩,又见面了。

张廷玉想说什么,可没能说出来。

张廷瓒却对他说了一句话。

而后,兄弟二人擦肩而过。

张廷玉站在原地,而张廷瓒渐行渐远。

远远地,顾怀袖望见了这一幕,在夜色之中,有一种奇异的昏暗。

她左手习惯性地捏着右手的袖子,无悲无喜地看了一眼雪地里的血迹,只叹了口气:“要过年了啊……”

一路从花园里回去,顾怀袖在经过厨房所在的那个角落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脚步顿了一下。

她想起了长安。

“四分是嫉妒,三分是贪婪,二分是自卑,一分是善良。除却这一分的善良,其余的九分则是恶。九恶因为这一善而生,而这一分的善,又使她的九分之恶更为难看。”

所以到了最后,根本看不见善了。

小石方根本不知道顾怀袖在厨房所在的院子外面停留了一阵,顾怀袖也不会让他知道。

这一日的张府,似乎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吴氏一下病了,陈氏一直在病中,刚刚有了身孕的冯姨娘据说已经吓傻了,大公子已经发了话,生下孩子就把冯姨娘送出府去,余者再议。

顾怀袖回了屋,在屋里坐了许久,才看到张廷玉回来。

她问:“大爷在走廊下头,对你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