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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知月摇摇头,说:“你是不是想说她和其他家的掌门一样,得了癌?我姑婆不是道上人,是个普通人。她是喜丧,睡觉的时候走的。”

陈嘉问:“我以前来过这儿,见过吴家大家长和三个子女,倒是没听说过这个老姑婆。”

庄知月说:“我姑婆不喜欢人多,一个人单住,而且住得很偏。因为她独居,她走了好几天,有人路过她家闻到尸臭才发现的。她是落花洞女,吴家也不大愿意她见人。”

“落花洞女?”陈嘉觉得稀奇,“嫁进山洞的女人?”

“没错,”庄知月看了看周围,见吴家的长辈都在和沈铎说话,小声道,“吴家有个遗传病,传女不传男,每隔几代人就有个女孩儿痴呆。古时候有传说,说这类痴女子叫‘落花洞女’,她们是被洞神看上了,一旦成年,就必须披着红盖头嫁进娄无洞,要不然洞神作祟,全家人完蛋。娄无洞是我们当地一个山洞,很深很深,里面的路相当复杂,至今没有探明。这个习俗解放前一直都有,听说嫁进娄无洞的女子没有一个出来过,我觉得很可能是在里面迷路了。我老姑婆以前就有这个痴呆病,她爷爷很封建,把她送进了娄无洞。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她竟然活着出来了,病也好了,说话利利索索,还认得爸妈。”

大家互相对望了一眼,说实话,这姑婆听起来有点诡异。

庄知月摊摊手,“很奇怪吧,我也是听说的。欸,你们可别到处乱问,这事儿是吴家的忌讳,别说是我说的。”

大家都点头,只有靳非泽漫不经心,听得兴致缺缺。

庄知月还记着他的仇,说:“姜也,拴好你家的小疯子。说不定洞神喜欢貌美如花的,晚上把他给拐走。”

“……”姜也道,“放心,我看着他。”

庄知月把他们送到水边的一处小楼,小楼古色古香,看起来还挺新的,有股木头的清香。下方水声迢迢,遥遥可见临水立着一座古戏楼。白天吴家请了乡间戏班子在那儿唱戏,黄昏才结束,打了一地的爆竹,水面上依稀可见漂浮的爆竹纸,红红的一片,泼了一河血似的。

男的一间房,女的一间。姜也交代李妙妙不要随便摘口罩,回房一看,靳非泽一脸幽怨,姜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是因为要和陈嘉沈铎挤一间屋子,不高兴了。姜也见他脸色阴沉地盯着屋里的尿桶,给他发了一包山楂糕算是安抚,然后把尿桶搬出了门外。

沈铎回来了,关上门跟他们说:“晚上别乱跑。”

“怎么?”姜也问。

沈铎摘下手表,说:“这种避世而居的家族虽说是道上的,和咱们学院关系好,但难保有什么他们自己奇奇怪怪的禁忌和习俗。听没听过下降头,赶尸?要是着了道,山高水远,学院也难救。入乡随俗,吃饭说话都注意点,到晚上别瞎跑。参加完葬礼我们就离开侗寨,不在这里住。”

他又去叮嘱女生那边,等他走了,陈嘉笑道:“沈老师比较谨慎,你们不要怕,这里我来过几回,大家都是文明人,没有那种可怕的降头之类的。”

天色很晚了,大家洗漱完就熄灯上床。木板床睡不惯,硌得人胯骨疼。姜也熬了一个多小时,才慢慢睡过去。

迷迷糊糊间,耳畔似有飘渺的乐声。姜也睡得很浅,立刻就醒了。一片黑暗里,窗纸那儿闪着阴阴的红光。姜也皱着眉下了床,在窗纸上戳了洞往外看,外面被栏杆挡着,什么也看不着。他略有尿意,思及沈铎的叮嘱,感觉单独出门不是一个好选择,便拍了拍邻床的靳非泽。靳非泽大概是吃了安眠药,睡得熟,姜也拍了好几下才把他拍醒。

他坐起身,温柔地说:“小也,你最好给我一个半夜把我叫起来的理由,要不然我掐死你。”

姜也说:“我想上厕所。”

靳非泽笑了,“你想上厕所,找我干什么,帮你托唧唧吗?”

“……”

这个人真的相当欠揍。

姜也道:“尿桶在外面,外面有点怪,陪我。”

靳非泽陪他出了门,风中传来乐鼓声,凭栏而望,临水的古戏楼亮起了红汪汪的大灯笼,里面似有人在咿咿呀呀唱戏。岸边挤了好多人,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都在听戏。

半夜唱戏?

尿桶就搁在门口,姜也正要脱裤子,发现靳非泽好整以暇盯着他裤裆看。

“转过去。”

“真的不需要我帮你托着吗?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姜也忍无可忍,再次强调:“转过去。”

靳非泽满脸揶揄,慢悠悠地背过身。

“你是不是便秘?”靳非泽忽然问。

“没有。”姜也回答。

“那为什么早上上了个一个小时厕所?”靳非泽说,“六点半给你发信息,七点半才说上完厕所。小也,有病要治哦。”

姜也:“……”

姜也面不改色,保持沉默。

他转移注意力,去听远处传来的乐声。戏台在唱《游园惊梦》,那调子飘飘忽忽,冷得要沁进人心里去。姜也知道这出戏,正值姑婆丧期,也不知道吴家为什么要半夜唱,还唱这出戏。冷风拂面,吹得姜也浑身发凉。

靳非泽很嫌弃,“唱得什么,还没你尿得好听。”

姜也:“……”

女旦其实唱得很好,声调如黄莺般飞得高高的,身段也窈窕,隔着夜色看,有种朦胧的美。难怪大半夜还这么多人听她唱,姜也站在冷风里听,还拍了张照片。

第二天一大早,姜也铺好自己和靳非泽的床,走出门,发现山里起了大雾。手搭凉棚往远处看,奶白色的雾气铺天盖地,像天穹上垂下了一道帘子,把村寨外面遮得严严实实。

庄知月过来领他们吃早饭,路上看见好些寨民装车下山去赶集。眼看要到年关,今天是今年最后一个赶集日,去的人很多。姜也看见一辆辆电动四轮车接连驶过风雨桥,消失在磅礴的山雾里,最后连车灯都看不清了。

吃完饭他们去祠堂上香。停灵七日才出殡,她姑婆的棺材还在祠堂里。祠堂的门槛修得极高,直到小腿边。两边站着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高案上摆着吴家历代灵牌,时间隔得近的贴了照片,远的贴着画像,黑白色,一个个慈眉善目的模样。牌位和人像一层叠着一层,数量极多。看得出来,这是个庞大的家族。

来参加葬礼的人都站在外头,等着进去上香。祠堂外人头攒动,来的都是业内人士,估计是像学院这样,派个代表来慰问。人群里有个戴着黑色毛线帽的,看着很眼熟,那人转过头来,原来是张嶷。他瞧见姜也,眼睛一亮,拼命挥手。

“老弟你也来了?”张嶷气喘吁吁地挤过来,“我记得代表学院来的是沈老师啊?”

“我加入了沈老师的课题组。”姜也解释。

张嶷为他默哀三秒钟,说:“我代表天师府来的,进来就挨了一顿训,说我的形象对死者不敬,差点把我头发剃了。真气人,吴家都是些老古董。”

张嶷又去和靳非泽他们打招呼,转眼就对上李妙妙直勾勾的眼神。李妙妙瞧着他,黑黝黝的眼睛发着光,隐隐听得见吸口水的声音。

“哥们儿,我打小招鬼惦记,”张嶷干笑着拉姜也,“我看小妹是惦记上我了。”

姜也蹙眉,“妙妙。”

李妙妙依依不舍地挪开眼,还拉下口罩擦了擦口水。

轮到姜也进去祭拜了,他捻了香,跨进祠堂,上前插进香炉,抬头不经意一看,眼神滞了几秒。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小声跟靳非泽说:“看牌位上的照片。”

靳非泽上了香,退回来,低声笑道:“有点意思。”

照片上那些人,有几个昨晚姜也在那些听戏的人里面见过。

姜也问庄知月:“你姑婆家昨天凌晨是不是请人去古戏台唱了戏?”

“谁家半夜唱戏,没啊。”庄知月一脸懵。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游走到心头,姜也整个人如坠冰窟。

没人唱戏,那昨晚他和靳非泽看到的是什么?

幸好昨晚把靳非泽叫起来陪他,要是他一个人出门,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对了,他还照了张照片来着。姜也掏出手机,调出照片。放大,再放大,仔细看那些人脸,此时才蓦然发现他们全部翻着眼白,根本不是活人的模样。正端详着,周围忽然议论纷纷,小孩儿们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调老高,几乎要掀翻屋顶。

姜也抬起眼,只见牌位上的相片都变了,方才还慈眉善目的人像此刻全都翻着眼白,无比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