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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遮丽挑眉看他,“再装睡,我就走了。”

迦临没有悲喜的声音响起,“王女不喜迦临,又何必来自找麻烦?”

说话都带刺儿,当真是生气了。恐怕从般遮丽赶他走那天就开始气,一直气到现在。般遮丽叹息了一声,道:“迦临,互相喜欢不一定要在一块儿,我和你不大一样,我觉得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的事儿。喜不喜欢的,其实没那么重要。人活这一辈子,吃喝拉撒睡,要干的事儿多了去了,又不是光围着一个人转,那得多无聊?”

迦临那边沉默。

“王寨太小了,骑上你的马用力跑,五个呼吸都不要,一圈就跑完了。你不该在王寨里蹉跎,更不该成为我的男人,和一群每天除了放屁没有别的事儿要干的老爷夫人勾心斗角。你属于马背,你属于山脉和森林,你是玛桑最好的箭手,你应该向高天射出你的羽箭。”般遮丽看向他,“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迦临坐起身,沉默地拉住般遮丽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胸前。他的心跳在她的掌心搏动,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迦临沙哑地说:“我不愿在王寨里生活。”

般遮丽正要说话,迦临打断她,一字一句道:“可我更不愿般遮丽的床榻躺上别的男人。”

般遮丽笑了,满心满眼的无奈。她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为何要吞金锁?”

“我不想旁人抢走它。”

这固执的家伙……般遮丽感到头疼。

迦临的热爱毫无保留,这炽热的真诚终于让般遮丽动摇。她看惯欲望和争夺,倾轧和背叛,这一刻她想或许世上当真有死生不渝的爱。就像天女阿兰那,义无反顾坐上百里决明的马奔向了中原。

“两年,给我两年的时间。”般遮丽说,“边境缺人,你去戍守两年。这两年王寨会大乱,会死很多人,你不要掺和进来。两年后,我迎你进我的金帐。”

迦临没料到般遮丽会说这样的话,满脸讶然地望着她。

“怎么,不满意?”般遮丽亲了亲他的嘴角。

迦临看着她,仿佛在辨认她说的是不是哄他的假话,她总是食言。

“这回不骗你了。”般遮丽发誓。

“王女不是厌恶迦临么?”他低下眼眸。

“讨厌你会帮你挡鞭子么?一个月才好。”般遮丽晃了晃右手。

想起那次的鞭子,迦临脸上浮起内疚的神色。他顿了顿,又问,“那你会有别的侍奴么?”

醋坛子。般遮丽郑重承诺:“这两年清心寡欲,不喝酒不吃肉,我吃素。”

边境比阴木寨还要远,它在山峦起伏的尽头,在山脉河流同平原交界的地方。百里决明三人商量谁跟着穆知深走,总得有个人看着他,免得术法出现什么岔子。三人投票,百里决明和裴真一致决定谢岑关跟着去。谢岑关一点儿也不想去,百里决明威逼利诱,他才撇着嘴走了。

中原和玛桑的局势越发紧张,前线不时传来摩擦的消息。百里决明搞不清楚到底是哪方在挑衅,裴真很笃定地说,是中原。按照道门史传的记载,正是从这几年开始,中原鬼域林立,数目飙升,以至于最后北方被鬼域占据成为一片荒土,仙门南渡,龟缩江左。鬼域扩展,民怨沸腾,仙门将原因归咎于玛桑黑教,才有史传中“黑教盛行,人鬼不分,道法大坏”的记载。

坏的根本不是道法,而是天女东奔,新的天音灵媒还没有出世,玛桑大祭被迫停止。裴真确信,大祭一定和超度鬼魂有着关联。

可惜那个时候,没人发现这个端倪。

不过王寨里最紧张的事并不是前线的小打小闹,而是般遮丽的王弟莫夏成年。珠夫人声焰越发嚣张,在莫夏的成人礼上举杯,“般遮丽,你二十岁了,该成家了。我为你选了一个年轻俊美的儿郎,你的王父为你择了块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成亲之后,带着你的夫郎,带着你的侍从和奴隶,去那里安家吧。”

满座静寂无声,莫夏缩着脑袋不敢说话。

王女举杯,爽朗大笑。

“好,般遮丽谢过母亲恩典!”

举座欢腾,觥筹交错,舞女的红袖招展,浓艳的香气在经堂里流转。

百里决明坐在疯狂的人堆里,揣着袖子纳闷道:“就这么简单同意了?”

“不急,”裴真低笑,“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说完,望向窗牖外中原的方向。远山漆黑,乌云低垂,玛桑歌舞升平,无人预料到灾难正一步步逼近。

王女要成婚的消息跨过千山万水,历经了半个月的时间,到达了前线的鸣鸠山。玛桑人依傍山水而活,战士在山下平原扎营,帐篷沿坡而立。当守夜的战士聚在同一个帐篷,把王女的婚讯当作谈资,迦临靠在角落里,静静睁开了眼。火光在他的眼眸里跳跃,他的脸庞宁静黯淡。他的怀里还躺着那枚金锁,坚硬、冰凉,他总是奇怪,为什么他的体温无法让它温暖。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他太过天真,相信了王女的承诺。她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不想要他在王寨碍她的眼。其实她说一声就好了,他不是不知羞耻的猪狗,只要她说,他就一辈子不在她眼前出现。为什么要骗他呢?他望着火堆,静静落泪。

他在哭的时候,谢岑关拿着帕子,帮他擦眼泪。

“可怜见的,又是一个被玩弄了感情的小可怜儿。”谢岑关说。

穆知深传音:“谢宗主,劳烦问问令郎,王女在王寨可有新的侍奴?”

“你问这个干嘛?”谢岑关问。

穆知深沉默了一会儿,谢岑关自己明白过来,笑道:“懂了懂了。”他掐了个手诀,灵力通过红线传导,联通百里决明,“百里前辈,问你件事儿啊,喻丫头这两年睡了别的男人么?”

穆知深:“……”

百里决明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没有。”

谢岑关回复穆知深:“没有。”

穆知深道:“多谢。”

话音刚落,鼙鼓声动地而来,灰蒙蒙的大地震动了起来。

帐外传来战士的尖嘶:“中原人来了!中原人来了!”

迦临拿起弓箭冲出帐篷,仰头眺望,黑夜的尽头出现汹涌的马蹄声,犹若巨大的滚轮在碾压大地。有一人为先锋,披戴星与火而来。他的刀红亮如虹,火焰在他身上沸腾燃烧。所有人都感到惊惧,因为那个人简直不像是凡人,而更像一个恶鬼。

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是大宗师百里渡的胞弟——百里决明。

“他疯了么?”有人搭箭瞄准他,“在自己身上燃起真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哪儿。”

“不……”迦临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滚滚如雷,令人心惊,“他是在告诉我们,快逃,此战我等必败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