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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只是觉得有些舍不得,季槿当年给尚在襁褓中的他们取了枝繁两个字做名字,开玩笑说希望看着他们从小小的幼苗成长为苍天大树,要枝繁叶茂。

这样她和陶修平功成身退以后就可以在树下乘凉,好好地偷偷懒,享受被儿女养着的悠闲日子。

而现在他们已经绿树成荫遮天蔽日,却没能来得及让她待在树下乘凉。

陶枝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掀开被子爬下床,洗漱过以后换了件黑色的羊绒长裙出了门。

她站在玄关门口,挑了一条暗红色的围巾。

小时候,季槿总喜欢在冬天给她穿红色,喜欢给她买红色的帽子和围巾,小姑娘皮肤白,搭着红色俏生生的站在雪地里,漂亮得像年画里的女娃娃似的。

她慢吞吞地,一圈一圈把围巾围好,下了电梯走进地下车库,发动车子往郊区走。

到了陵园的时候天色亮起,陶枝看着大理石台阶上刻着的名字拼音首字母,穿过一排排的墓碑往前走,在季槿的墓碑前远远地看见了另一道影子。

季繁安静地伫立在墓前,低垂着头,不知道站了多久。

陶枝脚步顿了顿,走过去。

听见声音,少年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抬手,用手背抹了把眼睛。

陶枝假装没看见,走过去弯下腰将手里的百合花束立在旁边,然后肩抵着肩站到他旁边。

她没有磕头,也没有说任何怀念的话,只是安安静静地那么站着,看着照片里女人褪去了鲜艳颜色却依然温柔的笑脸。

季繁哑声开口:“你怎么这么晚,我都到半天了。”

陶枝垂下发红的眼睛,平静说:“我可连早饭还没吃。”

“干嘛,你减肥啊,”季繁吸了吸鼻子,抬手搓了把脸,“早饭该吃就吃,别学现在的小年轻赶时髦,你又不年轻了,老人家就有点儿老人该有的样子,你不一顿能吃八碗小馄饨么。”

“对你姐姐尊重点儿,非得逼我当着老妈的面儿揍你一顿是吧。”

“反正老妈也只会由着你对我使用暴力,看着我被你揍她还会笑。”

“足以说明你是个多欠揍的人,我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陶枝转过头:“陶老板呢,先走了?”

“没一起来,我起床的时候看见他刚回家,”季繁指了指放在最中间的第三束花,那束玫瑰大概是在冰冷的室外暴露得时间有点儿久了,最外面的一圈花瓣有点皱巴巴的,“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你,给老头儿留点儿私人空间吧,人俩谈心还能带我们两个当电灯泡么。”

陶枝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两个人待了一会儿,季繁揉揉冻得发僵的鼻子,抱着她的肩膀转过身:“走吧,吃小馄饨去,今天爷看着你一个人吃八碗。”

陶枝抬手,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他们走过一座座墓碑,在某一座碑前,陶枝余光捕捉到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

她愣了愣,转过头垂眼看过去。

来过这么多次,她从未注意过,在同样的J姓开头的那一排里,距离着季槿大概十几个的位子,灰白色墓碑上,老人熟悉而慈祥的笑脸撞进视线。

他苍老的脸上布满了褶皱,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浑浊的笑眼弯弯,安静又温柔地看着每一个注视着他的人。

照片的下面,熟悉的字迹纂刻出黑色的字。

——江清和。

——其孙,江起淮立于20xx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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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区的气温明显比郊外要高上一些,陶枝和季繁在家附近的老街早餐铺子吃了碗小馄饨以后打道回府。

到家的时候付惜灵刚准备出门,小姑娘看见她回来没多话,絮絮叨叨地让她午饭记得吃,牛奶要加热后再喝,又嘱咐了冰箱里还有洗好的草莓和早上她刚做的三明治,掐着点儿看着时间实在来不及了才风风火火地赶出门。

陶枝笑着送付惜灵出门,回到家里以后坐在沙里开始发呆。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

她洗了个澡缓了缓有些低落的情绪,然后换上了套居家服,从冰箱里拿出付惜灵早上弄的三明治。

将三明治里的煎蛋和蔬菜先挑出来吃掉,陶枝咬着面包片挽起头发,拿出相机和电脑坐进沙发里,准备处理一下之前给江起淮拍的那些照片。

照片一张一张闪过去,陶枝看着男人冷冽淡漠的眼,有些出神。

再一次遇见江起淮以后,陶枝只觉得他现在应该过得很好。

大学跳级,美硕只用了一年毕业,被国内顶尖投资公司高价挖回国的最年轻投资总监,他展露出来的,以及所有人眼里看到的,似乎都只有他很高光很潇洒的一面。

导致陶枝从来都没有细想过,这些年里他是怎么过来的。

她只是觉得危险,只是不想再一次地被他吸引,不想重返覆辙无法控制地朝他靠近,所以一见到他就会烦躁,一想起他就会下意识想着要怎么逃离。

陶枝抱着笔记本,一脑袋扎进沙发靠垫里。

她这些年其实过得算不上不好,偶尔会哭,更多的时候是笑着的,有过难过的事,但开心的时候更多,有失去的人,但却也始终有朋友陪同,有陶修平和季繁一路呵护着她。

江起淮呢。

他本来就是很独的人,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始终一个人,性格一塌糊涂,跟别人相处不好,也懒得跟人相处。

他家里发生过什么,他在这六年多短暂又漫长的岁月里,究竟付出了多少才达到了现在的成绩。

他有没有朋友,有没有开心,有没有像她希望的那样,顺顺遂遂,前路坦荡。

陶枝不知道,没有了江爷爷,这一路还有谁可以陪他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