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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眉目稚嫩的少女如是道:“我是姐姐,要护着你的。”

原主与她关系要好,作为回赠,每年会为沈流霜准备礼物。

“今年是失传已久的绝版话本。”

施黛扬起嘴角,神秘兮兮:“你找了很久的那一套,精装版。”

她眼尾的弧度柔润漂亮,这样笑开,目如新月,双颊莹白,像只邀功的猫。

沈流霜噗嗤笑出声,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

刚走下后山,居然遇上孟轲与施敬承。

“又去看烟花了?”

孟轲似是候了许久,发间沾染几点风雪:“没冻着吧?”

施敬承挡在风来的方向,正为她拂去鬓边的落雪。

施黛好奇:“爹娘来这儿做什么?”

问完才迅速想起,后山紧邻着江白砚的院落。

“你们全都跑没了影儿,留下我们孤父孤母陪着客人,好绝情。”

孟轲佯装心痛,右臂一抬,现出几个硕大的红包:“我们来给白砚道贺新年。”

江白砚抬眼。

“来来来,把红包收下,这是我们的心意。”

孟轲的嘴闲不下来,论口齿伶俐,比施黛更胜一筹:“白砚年纪轻轻便才华超众,我与你师父很是喜欢,今后若有不顺心的事,尽管来找我们就好。在这长安城,我从小就打遍天下无敌手……”

施敬承乖乖听她噼里啪啦说完,温声补充:“夫人说得对。你在长安不必拘束,无论遇上何事,都有我们。”

看着娘亲手里那抹红,施黛眼中露出清澈的向往。

孟轲揉了把她脑袋,将剩下几个红包逐一分发给小辈。

随后又是一阵叽叽喳喳。

时而是施黛饶有兴致说起施云声的那几句“哥哥姐姐”。

时而是施云声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从喉咙里发出的羞恼咕噜。

一大家子你一言我一语,夹杂有沈流霜的低语,孟轲的惊叹,以及施敬承若有所思的低笑。

江白砚置身其中,静默无言。

他是条无家可归的野狗,在外漂泊惯了,倒也从不觉得苦闷。唯独今时今日,无端生出茫然。

他不知如何消解,习惯性握上腰间剑柄,触感冰凉,令他回忆起持剑割开血肉时的舒畅。

江白砚迫不及待想去破坏些什么东西,人身也好,邪祟也罢,唯有痛意与杀伐的快意,能逼退烦闷思绪。

这是他从小以来的习惯,若说有别的什么法子可以疏解情绪——

江白砚一概不知。

“已近卯时,守岁差不多结束了。”

孟轲懒洋洋打个哈欠:“时候不早,你们早些歇息吧,别累着。”

除夕过得喜庆也疲累,熬到这个时候,连施黛肩头的小白狐狸都快撑不下去,眼皮子上下打架。

将阿狸小心抱在怀中,施黛最后看了看江白砚。

她虽然困倦,精神气没半点颓散,被冷风吹得一颤,语气清悠带笑:“江公子,新年快乐。”

江白砚静静看她,忽然低声道:“施小姐想要什么?”

施黛:“啊?”

“施小姐赠我伤药,为我疗伤,予我银钱。”

江白砚说:“没什么想要的么?”

他问得直白,语气清而冷,似深冬寒雪,听不出喜怒。

世上的一切都有明码标价,这一点,江白砚心知肚明。

邪修教他剑术与邪法,是为了将他培养成一把杀人杀妖的刀;施敬承把他留在施府,全因与江家有私交。

施黛是为了什么?

在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被她所图之物。

施黛一愣。

施黛大脑飞速运转。

她在被爱意包裹的环境里长大,受过不少人的好意与恩惠。在她看来,施予善意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江白砚帮过她救过她,施黛理所当然要对他好些。

但江白砚的认知,与她截然不同。

他的大半生都在被人利用,很难相信纯粹的好意。如果她说“只是想对你好,什么也不要”,江白砚肯定会胡思乱想,觉得她另有所图。

再说,施黛自己也觉得肉麻。

那种话怎么听怎么暧昧,她才说不出口。

用毛领将自己裹紧一些,施黛想了想,脱口而出:“嗯……想要天上的星星。江公子能摘就去摘吧。”

从未料想过的回答。

好不容易沉淀的思绪再度被打散,江白砚低低笑出声:“星星?”

他何其聪慧,瞬间明白了施黛的意思。

星辰远在天边,世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摘到——

正如他方才提出的问题,她没什么真正想要的,所以给不出答案。

这是在堵他的嘴,让他今后不要再说类似的话。倘若再问,恐怕会得她一句“想要星星啊,江公子与其在这儿问我,不如去摘”。

一句话将他的怀疑猜忌彻底堵死,面对这种要求,他的确哑口无言。

目光落在施黛眼里,江白砚一瞬不瞬凝视许久,想找出些不同寻常的、被刻意伪造出的情绪,却什么也没窥见。

指腹拂过剑柄,心中躁动渐渐平息,下一刻,又滋生愈发汹涌的暗潮。

江白砚道:“……好。”

*

时候不早,阿狸已经沉沉睡去。

施黛抱着小白狐狸,与沈流霜走走停停闲聊一会儿后,独自走回自己的小院。

她的院落在施府东侧,需要经过池塘与梅园。

现在是深冬,池塘浮着层冰碴,万物萧索,梅花开得正盛。

大昭的除夕讲究守岁,每逢今晚,家家户户都要点燃灯火。

小道上的灯笼燃尽了几盏,余下的火光昏幽,在夜色中朦朦胧胧,轻薄如雾。

这地方又静又黑,施黛不由自主加快脚步,走着走着,动作突然顿住。

天边有异。

起初是一瞬白光划过穹顶,浩荡清绝,如月落山谷,驱散暮霭沉沉。

紧随其后,白芒如烟火绽开,竟溢散出点点淡金流晖,即便是这条幽暗小路,也被照成白昼般的亮色。

好漂亮,这是新型的烟花?可看这铺天盖地的阵仗……

不对。

猛然意识到什么,惺忪睡意消散大半,施黛立刻清醒。

这种感觉……分明是剑气!

剑气本是凌厉骇人之物,居然被人用作剑阵,尽数铺展在半空之上,看样子没想伤人,反而像在——

施黛大脑宕机一下。

像在放烟花。

谁敢这么玩儿?这么强势的剑气,一定是个高手吧?

她看得新奇,脚步更轻几分。穿过梅园,行过小径,在自己的院落前,施黛遥遥望见一道人影。

少年身形颀长,眉眼掠着变幻的光影,因裹挟剑气,如同一把蕴藉杀意的刀。

但江白砚的神色又颇为懒散,垂眸斜倚于树下,正随手把玩着一张剑符。

察觉她来,江白砚微微抬头,一伸手,扔来个绯色的纸封。

他扔得很准,施黛匆匆将它接住。

是红包。

一个比她给江白砚的,起码厚了三倍的红包。

——新!年!迎!财!神!

施黛睁圆双眼:“江、江公子?”

许是觉得她这副表情有趣,江白砚低笑一声,捏碎手中剑符。

除夕之夜,长安城康衢烟月,远处烟火接连绽放。

当符箓碎开,漫天剑阵轰然催动,以施黛的小院为中心,涌来缕缕疾风。

剑气勾缠雪光,混杂浅淡梅香。

江白砚立于其下,松开手掌,剑符已碎作齑粉。

他从不亏欠别人的情分。哪怕施黛不要回报,江白砚也无法心安理得接受馈赠。

那让他生出一种,自己处于弱势、被人怜悯的错觉。

江白砚厌恶这种感受。

一报还一报,施黛赠他红包、领他去放烟花,按理来说,他应该回馈同等的、甚至更多的报酬。

可他不懂风花雪月,唯识剑与血。

思来想去,干脆以剑为阵,回赠一场烟火。

说来可笑,他这双手常年浸淫在血污里,习惯了杀戮,竟连寻常的谢礼也无法拿出。

不过……既然送了,自然要送最好的。

漫天星辰缓缓流淌,剑光横生,流泻如潮。

只瞬息,竟盖过满城烟火的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施黛看得怔然,说不出话,心口怦怦一动。

“烟花,赠施小姐。”

烟火下看人,总比平日多几分颜色。

江白砚笑意疏懒,黑发缭乱,立于汹涌剑气中央,神态是游刃有余的桀骜。

明暗交叠,流光自他眉间淌过,映出那双桃花眼和颊边酒窝,艳如春夜海棠。

实在灼目。

“愿小姐——”

江白砚淡声道:“前路通明,岁岁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