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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无风,干燥的冷意从四面八方攀上脊骨,激起满身鸡皮疙瘩。

这哪是神灵的气息,分明是浓郁到化不开的邪气。

“莲仙娘娘喜静、喜清幽。”

带领她们前行的小童悠哉道:“等你们成为灵女,侍奉于娘娘身侧,就不觉得冷了。”

一路来到岔路口,最左侧的小路前,摆放有一张玉桌。

玉桌上,是酒壶和几个白玉杯。

“此乃神酒,可为你们祛除红尘杂念。”

小童熟门熟路地斟酒,将酒杯递给第一个姑娘,等对方饮下,才唤来下一人。

沈流霜暗嗤一声。

真够谨慎。

被小童这样一对一盯着,她们不可能在饮酒时动手脚。

沈流霜本想把酒液泻进袖口里,现在看来,准没戏。

前面的姑娘们一个接一个喝完,终于轮到她。

神酒入口,味道清新淡雅,夹杂一股若有若无的莲花香,饮下后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确保所有人乖乖喝下,小童心满意足笑了笑,转身向前:“跟我来吧。”

趁它背过身去的瞬间,沈流霜假装咳嗽掩唇,服下阎清欢的万灵丹。

“这、这位仙童。”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怯怯开口:“等我们成为莲仙娘娘身旁的灵女,也能像你一样吗?”

“自然。”

小童脚步没停,轻捻右手。

再眨眼,它指尖竟绽开一朵飘渺如云的莲花。

少女惊呼一声,掩不住眼底喜色。

又是幻术。

沈流霜心无波澜,侧目望去。

情报没错,这鬼地方岔路众多,如果在里面横冲直撞,保准迷失方向。

条条分岔如盘枝错节,有的角落没燃灯,遥遥望去,像一只只巨兽张开的大口。

这让她想起由蛛网织成的迷宫。

……等等。

脚步蓦地踉跄一下。

沈流霜稳住步伐,听见有什么人轰然倒地的声音。

只瞬间,头脑一片晕眩,视野阵阵发黑。她勉力抬头,刚好见到跟前的少女身形轻晃,失去意识,跌倒在地。

神酒里的药……起作用了?

眼前涌出大大小小变换不定的墨团,身体的力气被整个抽空。沈流霜终是抵抗不住倦意,阖上双目,昏迷在地。

——她装的。

感谢靠谱队友阎清欢。

神酒中的药物毒性猛烈,万灵丹虽然不能将其完全消弭,却为她保留了清醒的意识。

只不过浑身上下,确实没什么力气。

女子们接连倒地,领路的小童不再伪装,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笑得恶劣:“今天只有六个,莲仙娘娘能吃饱吗?”

说罢拍了拍掌,从它身后,窜出千百条雪白蛛丝。

蛛丝化作坚韧绳索,一圈圈缠绕裹紧,将女子们脖子以下的身体裹成厚重的茧。随小童步步前行,茧也被牵引着跟在它身后,进入小路深处。

沈流霜悄悄摸摸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斜斜望去,身旁的柳如棠也在看她。

被裹成球状的柳如棠缓缓做口型:“刺——激——”

沈流霜:“记——路——”

柳如棠乖巧眨眼,脖子上的白九娘子也蠕动一下,表示得令。

道路七拐八弯,不知走了多久,小童在一扇石门前停下。

石门半掩,被它推开。还没看清里面的景象,沈流霜便感觉身体凌空而起——

蛛丝用力甩动,竟是直接把她们扔进门后,粗鲁至极。

重重落在地面,柳如棠在心里暗骂一句。

都说得到了就不会珍惜,此话果然不假。

喝酒前喝酒后,这群邪祟对待她们的态度可谓天壤之别。

“新人来了。”

门边的小童笑嘻嘻道:“这次,谁会被吃掉呢?”

“你们……你们这群妖怪!”

尖锐陌生的女声响起:“混账!不得好死!下阴曹地府去吧!”

“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另一人哭哭啼啼地啜泣:“不是说官府和镇厄司已经在查案了吗?为什么还要继续?”

紧随其后,是更多各不相同的声线:

“别求它!这脏东西,和它说话都是污了嘴。”

“官府和镇厄司能找来这儿吗?已经这么多天了……”

能是能,只不过身份也是阶下囚。

沈流霜眼睛眯着条缝,打量四周。

不同于玉门外的仙气飘飘,这里是个简陋破败的洞穴,毫无装饰,处处布满蛛丝,洞口有凝固的大片血迹。

洞穴不大,蜷缩着十几名女子,上至中年,下至幼童,皆是面色苍白,双目死寂。

——也有几个气势汹汹,朝着蜘蛛精破口大骂的。

小童没理她们,嗤笑着收回所有蛛丝,关门离去。

它走了,洞穴里只剩下十几个姑娘。

“这帮畜牲……”

有人哽咽道:“我们该怎么办?”

“这次又来六个。”

另一个女人低叹:“你们认不认识……”

话没说完,女人拔高音量:“娘、妹妹?!”

沈流霜简单回忆一下,这次被献上的祭品里,能被称之为“娘”的,只有她扮演的李家娘亲。

所以出声的,是李家大女儿,李知画。

新来的女子中,已有人苏醒。

没有想象中的琼楼玉宇,毫无防备见到这样一处破败至极的洞穴,少女先是茫然,旋即失声惊叫:“这、这是哪儿?”

时机成熟,沈流霜睁开双眼,故作愕然:“这是什么地方?”

她没打算过早暴露自己镇厄司的身份。

一来“神酒”的毒素未消,她连起身都难,谁也打不过。

二来,莲仙警惕心极强,倘若在山洞里安插监视,她与柳如棠身份暴露,一切就完了。

在尚未摸清底细的前提下,最好的办法,是装傻充愣。

“所有人都被妖邪骗了。”

方才冲着蜘蛛精破口大骂的少女咬牙道:“你们也是被家人送来的?还是和冯露一样,被人拐来的?”

见她又要咒骂邪祟,另一个姑娘按了按她肩膀:“流翠,消消气。”

流翠,赵流翠。

赵家那个从小跟娘亲学习做饭和女红,正在被张罗嫁人的女儿。

“冯露,也就你好脾气。”

赵流翠胡乱抓了把头发:“它们害了这么多人,我……我气不过。”

又一次听见熟悉的名字,沈流霜定了定神。

赵流翠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貌平平,一对眉毛极黑极浓,长发胡乱挽成松散的髻,瞧上去洒脱随性。

冯露只有十五岁,眼睛清澈有神,圆鼻头,薄嘴唇,颊边有小小的雀斑。

只在对话里出现过的人物,兜兜转转来到她身前,无比真实而鲜活。

“娘,你怎么会带着妹妹来?”

李知画气不打一出来:“真是——”

“我这不是,感念莲仙娘娘恩德,”沈流霜讪笑,“想和你们一块成仙吗?”

“所以,莲仙娘娘是假的?”

新来的少女面无血色,难以接受事实:“这是什么地方?它把我们关在这儿,想做什么?”

“所谓莲仙,只是妖魔套了个壳子。”

李知画沉声道:“我们也说不清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它吃人。”

少女浑身一抖。

“每天,它都会来这儿带走一两个人。”

李知画指向门边的血渍:“看见了吗?”

鲜血凝固,溅洒大片,深浅不一。

沈流霜眸色沉沉。

这说明不止一次、不止一个女人,在此地遇害。

“怎么会……”

怔怔望着门边许久,少女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我想回家……”

一名年纪大些的中年妇女红了眼眶,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低声安抚。

“你们被摔在地上,破皮流血了吧?”

冯露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这是伤药,可以擦一擦。”

似是有些赧然,她顿了顿,小声补充一句:“药是我自己做的,效果不怎么好。”

冯家夫妻说过,冯露想成为大夫。

她手中的瓷瓶暗淡老旧、略显斑驳,远不及阎清欢的白玉瓶精致,被女孩稚嫩的右手紧紧握住,烛火一照,映出几条浅浅裂痕。

沈流霜心下微软,小心接过:“多谢。”

“其实……你们不必太难过,我们还有机会。”

拧开瓷瓶,淡淡清香涌入鼻腔。

沈流霜一愣:“什么?”

“今天,不是有朝拜仪式吗?到时候守卫松散,有机可乘。”

冯露定定看着她,压低声音:“我们打算逃跑。”

“留在这儿横竖一死,与其被邪祟吃进肚子里——”

赵流翠斜斜看来一眼,眉梢飞扬:“不如靠自己最后搏一搏。哪怕死掉,也不那么后悔。你说是吧?”